盛都,明德城门外。
大街上,飞驰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听声音似乎还不止一匹。
“吁…”
离着城门不远处,受到命令的红棕色汗血宝马高抬前蹄,渐渐放慢了步伐。
马背上,是一个身着黑色锦袍的男子,身高八尺,头发高高束起,戴着珠宝玉冠。
骄阳洒在男子身上,映出堪称完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剑眉入鬓,深邃的眼睛,凝视前方,浑然天成的气势,令人移不开视线。
汗血宝马上的男子,就是当今大宣朝七皇子,李予知。
“殿下,前面就到盛都了。”
在男子身后,一个随从驭匹黑马上前。
听着随从的话,李予知注视着眼前,现在正是城门开闸时间,又逢早市,街头人群熙攘。
“瞧着似乎比之前热闹了许多。”李予知看着人来人往,缓缓说道。
“那是自然,这几年有殿下驻守边疆,百姓安居乐业。”
在李予知左后方,另一个侍卫跨坐在马背上,边说边探着身子不住的张望。
“前些日子殿下又打了胜仗,属下这一路走来,可听了不少百姓称赞殿下的美言!说是殿下是大宣的福星。”
“大宣的福星?我怎么听着百姓说殿下是叱咤魔···”
听到苏清的话语,李予知冷眸微扫。
只是一个眼神看去,那边还在滔滔不绝的苏清瞬时就闭了嘴。
“苏清,就你多嘴。”
黑马随从说着,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
苏清自知自己多说话了,默默退后一边,而那名黑马随从则是上前,手里还捏着几张帖子。
“殿下,这是方才快马送来的一些帖子,均是恭贺殿下胜利凯旋和给您回都接风的帖子。”
夜秋说着,拿着那一叠请帖,递到七殿下李予知的面前。
接风?
李予知眉头微皱,向那一堆帖子看去,目光停留在一幅云边纹帖的上面。
“殿下,这个是南丰王府的帖子,萧世子知道您要回来,老早就派人来,说是等殿下回来,请殿下去南丰王府上一叙。”
夜秋看到李予知的视线,快速抽出帖子,恭敬的向李予知递去。
一众帖子里,只有南丰王府的帖子最是扎眼,那外皮边缘一圈金边,都无不宣扬着王府的豪气。
李予知取过,里面字迹笔锋苍劲有力,落笔带着锋芒。
只是里面书写的内容,看得却是李予知脸色一黑。
细看,帖面上洋洋洒洒写着几行文字。
“七殿下一去数载而回,洛倍念之,如隔三秋…还望速归后相聚。”
李予知只看到这里,下一秒就见帖子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你去回萧洛,就说我没空,还有…下次若再让我看到这样的帖子,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一旁被帖子砸到的苏清瞧着李予知这反应,觉得有些意外,但是也不敢看帖上写的什么,只得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虽说七殿下平日里和萧世子关系好,可是殿下刚刚这番话,自己可万万不敢原话去回复世子爷的。
李予知吩咐完,牵起缰绳就驭马向着城门闸口前去,身后跟随的数十名侍卫纷纷跟紧上前。
“夜秋,那这剩下的帖子怎么回啊?殿下也没说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
苏清见李予知走了,看着剩下的请帖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连萧世子的帖都不去,其余的自然更是不会去。”
夜秋说着,从里面单独挑出萧世子的帖子,收起余下的帖子递给苏清。
“你去把这些帖统一回了,就说七殿下路上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不便迎贺。”
“啊?为什么又是我啊?”
“谁让你方才口无遮拦的?快去。”
感情这所有累活都摊自己头上来了。
苏清闻言,抱着怀里那一沓子厚厚的帖子,欲哭无泪。
而一旁的夜秋,手里捏着那份云边纹帖子,驭着黑马掉头离开了队伍。
……
花府长廊内。
花姝音急匆匆的走着,不知去向哪里。
不远处的冬兰正小心的端着刚打好的热水,往回赶去。
“啊!大小姐!”
转角处,花姝音走的分外急,一转身就迎面撞上了低头前行,也要准备拐弯的冬兰。
冬兰见到突然出现的花姝音大惊失色。
她想要立即止步,却是已然来不及,无奈眼睁睁看着盆中的热水,溅湿了花姝音的衣襟。
“啊!”
“是哪个不长眼的丫头!”
冬兰也是害怕,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没做什么解释,就听见啪地一声,清晰的巴掌已然出现在冬兰的脸上。
“死丫头,没长眼睛啊!走那么快做什么,看不见本大小姐在这里吗!”
花姝音知道自己被父亲停了月钱本就生气,原想着去书房亲自问下父亲原因。
可现在刚走到长廊,就被热水浇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大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走的不快…是大小姐您突然出现,这才。”
冬兰捂着被打的火辣辣的脸不敢还手,任凭泪花蔓延在眼眶里。
“还敢狡辩,你这个死丫头就是个奴才命,还敢说起主子的不是了?”
花姝音听到解释自知理亏,举起手又想打去。
“姝音。”
大夫人闻声赶来,出声制止了花姝音的无理取闹。
“姝音,别闹小孩子脾气。”
大夫人免去了冬兰的无妄之灾,倒不是她发善心可怜这个丫鬟。
她只是觉得先前花姝音在老爷面前失了大家闺秀的规矩,已经让老爷有所不满,若是再无理取闹,传到老爷耳朵里只怕会生些是非。
再看看老爷对花半缘转变的态度,这无疑是给花姝音添加些不好的预兆。
“母亲,你看我这身上都湿透了。”
花姝音声音娇嗔不满,她正在气头上,自然是没有考虑这么多。
“天气凉,衣服湿了就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大夫人眉头一皱,没有心软。
庭院里的那些洒扫的丫鬟小厮,见状都是悄悄一脸探究。
“哼,别让我再抓到你。”
花姝音自知母亲的强硬,故意放低了声音,小声警告着瑟瑟发抖的冬兰。
“镜月院的丫鬟?”
“你家二小姐这几日可好些了?”
见到花姝音任性的背影,大夫人摇了摇头,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冬兰。
“是。”
冬兰没想到大夫人竟然破天荒的关心起二小姐,也是谨慎的回答道。
“回大夫人,我家二小姐底子弱,身子自然也是恢复的不如以往快,大夫人您要罚就罚奴婢吧,不关二小姐的事情啊。”
冬兰说的恳求,担心自己的莽撞会牵连到二小姐。
“嗯,体弱多病更要好生伺候着。”
大夫人说着,脸上的表情淡然,仿佛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不过,你这丫鬟做事毛手毛脚的,给二小姐打个水都能把自己摔伤,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去伺候二小姐?”
大夫人说着,无视冬兰脸上那渐渐肿起的巴掌印,一脸警告的盯着冬兰。
冬兰起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自己摔伤的?
这分明是大小姐她···
但是当她看到大夫人那警告的眼神时,冬兰也是明白过来,“大夫人恕罪,确实是奴婢不小心摔了,您放心,以后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嗯,下不为例。”
得到了心里满意的答案,大夫人也不再多留,就往花姝音的方向寻去。
冬兰看着人都走远了,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松开捂着脸的手,用袖口拭了拭眼泪,连忙又去重新打了一盆温热的水回去。
······
屋内,花半缘刚把那一碗苦汤子喝下肚,就见她立马伸手捏起一枚蜜饯丢进嘴里。
在感受到嘴里的苦涩正逐渐被甘甜替代,花半缘那紧皱的眉头也慢慢就此舒展开来。
“二小姐,你这身子还没好,怎么又下床了!”
冬兰看着坐在桌前,衣着单薄的花半缘,急的她放下水盆就来到花半缘面前催着她上床休息。
“快回去躺着,奴婢给您打了盆热水,您擦擦脸。”
看着冬兰紧张的神情似是如临大敌,花半缘忍不住笑了一下,“无事,我又不是纸扎的。”
只是话虽这样说,花半缘还是拗不过冬兰,照旧回到床上躺下了。
“冬兰,往后你别再跑那么远去打热水了,我用凉水洗漱也是可以的。”
因为镜月院每月的炭火本身供应就少,所以冬兰为了省下炭火给二小姐烤暖,另外热水都是她从火炉房一盆盆打来的。
“没事的,现在入秋天气冷了许多,二小姐可不能用冷水洗漱了,再说奴婢跑这几趟倒是觉得强身健体了呢。”
冬兰也没有答应自己不去了,只是应和着二小姐不必担心。
花半缘听闻表情无奈却也心疼,想到冬兰倔强的性格,她还是顺应躺在床上。
“冬兰,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花半缘刚躺下,又忽的坐起身来。
虽说冬兰拿手遮挡,但是她望着冬兰那略有浮肿的脸颊,眉头紧皱。
“怎么了,二小姐?您快歇着别起来。”
冬兰觉得自己已经分外小心了,却还是被小姐发现了,不自觉的又把脸偏了偏。
只是她越躲,越被花半缘拉到眼前。
最后无处遮盖的冬兰只得微微低着头,心虚的解释着,“没事的二小姐,是奴婢方才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
“是谁打的你?”
花半缘看到冬兰肿起的脸颊,那浮在脸颊的红印,这痕迹一看就不是自己摔得。
而且能看出打这一巴掌的人,是使了十分的力气。
“怎么能下如此狠手,冬兰你告诉我是谁,我去给你讨个说法!”
“二小姐奴婢真的没事,是奴婢的原因,奴婢没注意,不小心撞到了大小姐…”
冬兰见花半缘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连连制止,她也是担心花半缘真的去向大小姐讨理。
“花姝音?是花姝音打的你?冬兰,你怎么不反抗…”
花半缘一听,是花姝音在欺负冬兰,生气的话脱口而出。
只是这话刚一说出口,花半缘似是反应过来不对。
这里是古代,主子与丫鬟之间没有平等一说。
花姝音若是对上自己,定不能让她得逞,只是碰上冬兰,就只有冬兰受着的份了。
想到这,花半缘不禁多虑起来,要是日后自己离开花府,冬兰会不会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花半缘叹了一口气,目光犹豫。
“冬兰,你可有卖身契?”
冬兰听到这话,思考了一下,随后说道。
“有的,奴婢的卖身契先前在叶夫人那里,只是现在一并都归到大夫人手里了。”
在古代,凡是入了宅院的奴婢小厮,大多是签了卖身契,少则三年,多则二十年不等,所以很多其他府里的丫鬟们,为了能够提前出府,都在偷偷攒些钱财赎回自己的卖身契。
要不等自己攒够了钱跑路的时候,把冬兰也一并带上?
花半缘这念头一闪,顿时自己先连连否决。
唉,算了吧,自己出府后都不知是福是祸,若是带了冬兰,又何尝不是拖累了她。
心里犹豫不决的花半缘,想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冬兰,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要离开花府,去到另一个地方,可能会过的不比在花府舒适,你还会愿意跟着我一起吗?”
“二小姐想去哪里?”
听到花半缘的问题,冬兰舀水的手停顿了一下,眼里满是疑惑。
“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来,毕竟冬兰日后找到如意郎君,可是也要嫁人的。”
冬兰听到花半缘调侃的语气,脸颊不自觉的红了下,随后又坚定道:“奴婢不嫁人,奴婢会一直跟着二小姐,二小姐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奴婢答应过叶夫人的,一定要照顾好二小姐。”
花半缘看着冬兰坚定的神情,感叹冬兰对原主的忠心。
“真是个傻丫头。”
花半缘目光又看到那肿起的脸庞,面露心疼,“冬兰你放心,今天这事日后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冬兰听了花半缘这话,连连摇头,“奴婢只是个丫鬟,受点苦不打紧的,在冬兰心里,只要二小姐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冬兰的担忧,花半缘也是明白。
在这个时代里,马善被人骑,人弱被人欺,只有自己有能力,才能平安的活着。
想到这,原主痛苦的情绪似乎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上。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悲伤,花半缘在心中默默回应。
“你放心,我既然占了你的身体活过来,理应为你活下去,至少在我离开花家之前,你的仇我定会替你报的。”
默念完毕,身上的压迫感瞬间好了许多,花半缘叹了一口,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
“什么?!怎么会这样?”
一道高声响起,瞬间惊飞了栖息的麻雀,就闻那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