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之上,季奕收回思绪,他唱着歌,蓦然落下一滴泪。
他仰起头,看向天空。
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去。
高空之中悬挂着一个挂满羽毛的纯白色秋千,穿着白色麻木长衫的少年身后戴着一双翅膀。
他赤着脚坐在秋千上,没有化妆,却美得像一个天使。
“有些难过,神总说,唱歌会好得多,
他骗人的,不是的,生而残忍的多,
裙子又轻舞落寞,美丽又不是他错。”
阎落坐在那秋千上晃悠着双脚,他的表情天真,可歌词却残忍。
声音逐渐有些哽咽。
正应和了下一句歌词。
“喉咙力竭对世界爱着,在意的,有谁呢?”
那是荀梦一生的困惑。
他明明已经那么用力地活着了,为什么命运还要如此对他?
这个问题哪怕是鬼差阎落也无法回答,因为他知道,即使是执掌命运的司命殿判官,也无法预料人心的险恶。
很多人活着的时候怕十八层地狱,但其实鬼差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地狱之所以可怕,不是因为里面是鬼,而是因为那些鬼,也曾经是人。
恶人死了,变成了恶鬼,才让地府变成了地狱。
恶人活着,人间便是另一个地狱。
随着旋律递进,秋千缓缓地下降。
镜头拉近,大部分人沉浸在歌曲里,但台下不少人突然惊恐地发现———
阎落的身上没有绑任何安全绳索!
那秋千此刻离地至少四五米,如果就这么掉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胡蕊第一时间发现了情况,但舞台还在继续,她赶到现场来不及痛骂负责安全检查的工作人员,着急着问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现场导演劝她这会儿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局面失控,万一阎落压根没发现安全绳索的问题,只要慢慢把秋千降下来,他坐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但如果停止舞台,反而如果让他应激反应,到时候现场那么多观众,还开着直播,事态发展到什么样谁也无法预料。
后台里刚刚表演完的钟鸣,鹿萌萌,裴念安都收到了消息,冲到了后台。
发现节目组没有办法后,钟鸣又往舞台下跑。
汪富贵想拦住他,“你就这么去,有什么用!”
“没用,没用就什么都不做吗?”钟鸣带着哭腔得喊,他一把挣扎开汪富贵,“我去接着他!他就算掉下来要摔死,也先砸死我!”
汪富贵愣了一下。
好像钟鸣总是比他勇敢一点。
犹豫了不到一秒,汪富贵也跟着冲出去,“我陪你!”
哪怕放弃爱你,但我至少可以陪着你。
伸张正义陪你,做傻事陪你,救人陪你,去死,也陪你。
看着义无反顾跑出去的两个人,鹿萌萌也跟着跑了上去。
裴念安看了眼胡蕊,旁边的工作人员还在劝胡蕊,千万不能乱了阵脚,万一阎落没有发现呢。
裴念安深深看了胡蕊一眼,“你知道的,他不会没有发现,他只是……太累了。”
胡蕊猛地抬起头。
阎落割腕自杀的事,她一直帮忙瞒着,但裴念安和阎落一个宿舍,恐怕还是发现了,所以,这些工作人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顾全大局,胡蕊自己明白,现在不该是这样,她不该是这样。
裴念安留下那句话,也跟着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他们四个跑到舞台下的时候,才发现形势比他们想象地还严峻,舞台本身有一定高度,那秋千就架在舞台外,加上这个高度,已经七米多。
这种高度摔落,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三十!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很可能会摔成残废。
秋千是移动的,他们无法预料落点,只能用目光紧紧地盯着阎落。
此时胡蕊想到了一个办法,她立刻接通了现场控制舞台装置的负责人的电话,命令他操作秋千往舞台中央的高墙移动。
秋千比高墙只高了一米多,这个高度就算受伤也也不会太严重。
与此同时,舞台上的季奕仰头,注视着那道身影,他也发现了不对劲。
顾不得舞台布置,他拨开原本准备继续唱的队友顺着台阶,往高台上跑去。
那几米高的距离,十来级的台阶,但在此刻,却让季奕觉得比登天还要漫长。
心跳声在某一瞬间甚至盖过了一切,但他越想快就越容易错,慌乱中他不小心绊倒,整个人狠狠趴在台阶上,狼狈极了。
脚踝处传了撕裂的痛感,但他恍然无觉,没有一秒钟的犹豫,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去。
此刻的他再也无法保持镜头前斯文绅士的影帝形象,他像是个狼狈不堪地乞丐,只想拼命地祈求。
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
阎落低下眼,因为站得足够高,他能把一切尽收眼底。
舞台下,观众席里越来越多人站了起来,担忧地看着他。
正下方有四个人仰着头,紧张地看着他,他们张着手,试图接住他。
不远处的高台上,有人踉跄地跑来,脚步声震耳欲聋。
这些阎落都不在意。
他的目光和某只厉鬼对视,这是他给自己选的第二个去死的机会。
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了,不妨在舞台上来一场盛大的告别。
阎落挑衅和厉泉遥遥对视,他一定要赶回地府交业绩报告,看看这只厉鬼这回有什么办法拦着他!
才不是死遁,他只是冲业绩!
在所有人眼里,直播镜头下,少年昂着头,眼神里的挑衅像是对整个世界的宣战。
直播里越来越多的人感受到了那种强烈的情感,和濒死之际的美丽。
“好美啊!但为什么我的心好痛啊!”
“这首歌好像在唱他自己……”
“第一次听这首歌,好难过啊,想哭~”
直到一条高亮弹幕刷屏。
“快点救人啊!荀梦没有绑安全绳,这个位置太危险了!”
“求求节目组快点救人吧!”
本来还在欣赏舞台的观众们恍惚间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切。
直播间果然一片混乱。
弹幕上观众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批人。
大部分人是惊慌,求救,帮忙,心疼。
“天呐,好想抱抱他!”
“荀梦宝宝,不要啊!!!”
“他这个症状和我一个抑郁症的朋友好像啊,他一定受过很多伤,才会对这个世界绝望吧……”
但还有一小撮人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我去,为了博流量也太拼了!”
“这年头为了出名真的命都不要啊~”
“都是节目组搞噱头,骗骗观众罢了,有本事真跳啊!”
那个怂恿人跳的弹幕,短短十秒钟里被举报了一百次。
弹幕俨然一片骂战。
“怎么会有人这么恶毒!”
“滚出去!警察叔叔建议把这个人抓起来!”
“说跳的那个兄弟你现实过得是有多可怜啊,希望你更可怜一点!”
舞台上歌曲有一段十来秒的间奏,直播间里却已经见证了人生百态,善恶美丑都在一念之间。
有观众一直盯着阎落的动作,突然发现他看着远处的目光有一秒很明显的停顿,就像看到了什么。
特写镜头里,少年本来笑着的面孔一瞬间难过起来。
厉泉坐在台下,没有任何动作,他料定小鬼差不会死,至少不是现在。
因为………
阎落看见了坐在厉泉身边的那个人形立牌。
其他人看来那只不过是一个人形立牌罢了,但阎落知道。
那……是真正的荀梦。
阎落敢当着所有人都面跳下去,血溅舞台,用这一条人命向整个世界质问。
说到底,他对这人间也没什么留恋,那些人讨厌他喜欢他,他也无所谓,他唯一在意的是荀梦。
不只是因为那是他的业绩,更是在体验荀梦的这些日子里,阎落真的拿荀梦当他的朋友。
他在这凉薄的人世间里,唯一的朋友。
所以,他不敢当着荀梦的面跳下去。
阎落足够狠心,去死对他来说是一件最简单的事,反正死人是不用管身后事的,可是他非常清楚,荀梦不会。
他这个朋友啊,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
哪怕亲生母亲伤他那么深,荀梦却还是用自己一命换对方一命。
哪怕受过那么多的伤害,但变成怨鬼后,荀梦却没有伤害过一个人。
哪怕和鬼差签订契约,荀梦唯一的心愿不是报复,而是希望有人喜欢他。
………
阎落记得,荀梦连死都是安静的。
如果在舞台之上这么去死的话,荀梦一定会难过的,荀梦连死,都不想给人造成麻烦。
阎落叹了口气,唉,又死不成了。
他回头看了眼踉跄跑到高墙边的季奕。
音乐声响起。
他朝着季奕笑了笑。
然后当着他的面跳了下去。
季奕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比思维快了一步,一把抓住了阎落。
台下的观众们惊呼一片。
只有阎落被季奕拉着,他悬吊在半空中,分明生死一线,还在笑着。
这会儿原本弹幕发“节目组造假,肯定有细绳”的恶意评论也不敢出声了。
阎落刚刚这一跳,如果不是季奕抓住了人,真的会出事!
音乐声还在继续,阎落就接着唱这首没唱完的歌。
“如果会怜悯我,
又何必抓住我,
鬼扯,原谅恶魔,
咬碎牙胆怯和落寞,
怎么不问问我,
人类啊故意的,
为什么不偏不倚,
选中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