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寨主刘虎,一听高君保是高怀德之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亮出宝剑架在高君保的脖子上。高君保激灵灵打个冷战,没想到自己落在仇家手里,完了,我命休矣!他把头低下,闭目等死。
这一来,可把窗外偷听的刘金定急坏了。刘小姐爱慕高君保,有意叫他哥哥做媒,高、刘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没想到高君保是高怀德的儿子。刘金定心想:我父亲被高怀德打了一锏,险些丧命,仇人之子怎能成亲?意中人,成了仇人,看来良缘难成。要把他杀了又太可惜,高少爷不但人才出众,而且武艺高强,前程似锦,今日要死在双锁山,千古遗恨!拦又无法拦,看又不忍看,姑娘心中一酸,眼圈发红,背转身形靠在窗前。
二寨主刘虎,正要腕上用力,杀死高君保。突然背后有人高喊:“小畜牲,住手!把剑给我放下!”
“啊!”刘虎打个愣神,回头观看,高君保也睁眼观瞧;从外边走进一位老者,见此人:
年过五旬,面似银盆。红中透润,两耳有轮。寿眉阔目,眸子有神。三绺长髯,散满前襟,根根见肉、墨里藏针。头带绛紫色逍遥员外巾,迎门安颗无瑕美玉,脑后有两条蓝缎子飘带儿,上绣五福捧寿,身穿绛紫色的开氅,上绣“寿”字,内衬银灰色短靠,腰系蓝色丝绦,大开气露出来青缎子中衣,下面是白布袜子,穿一双云头粉白底福字履。
老人家怒气冲冲走进来,刘虎收起宝剑刚要说话,老人家一抬手“啪”给刘虎个嘴巴,把刘虎打个趔趄。这个嘴巴把高君保打愣了。见刘虎捂着脸压着气儿说:“爹,孩儿哪点不对,请指教!”
老人说:“我把你这个浑小子!你敢背着我行凶杀人?”
“爹!他是咱仇人的儿子,我是替您报佐。”
“你还跟我顶嘴,你找死!”老人家转身冲高君保说:“小将军!老夫刘大奈。方才下山访友,一时照顾不到,得罪高公子,老夫替孩子向你赔罪了。”
高君保见刘大奈不记前仇,打儿子,很受感动。急忙站起:“原来是老前辈,高琼有礼了!”说完,撩衣要下跪。
刘大奈用手相搀,上下打量,见君保气宇轩昂,神情肃穆,不觉更加爱惜:“贤侄请坐。”
刘虎傻眼了,嘴巴子火辣辣地难受;我爹怎么了?打亲儿子,拿仇人之子待为上宾。
书中暗表:刘大奈回山,喽兵告诉他,高君保砸了招夫牌,被小姐抓上山寨。刘大奈担心女儿脾气不好,别伤人命,急忙赶到厅上一问,刘凯说少寨主把砸事的狂徒带到书房去了。刘大奈急忙赶奔书房,正巧刘虎和高君保对话,他听个清清楚楚。刘虎要杀人,刘大奈闯进屋内拦住儿子,请君保坐下。
高君保说:“方才听少寨主说,老前辈和我父有一锏之仇,今日君保误入山寨,理应父债子还,做儿女的为老人担罪是应该的,老人家请你发落吧!君保愿替父领罪。”
刘大奈说:“刘虎,你看人家高少爷多会说话,愿替父领罪。谁像你看不出眉眼高低,鼠肚鸡肠,火上浇油,给我闯祸!”
“是!孩儿无知,请父亲指教。”
“我说什么?事情明摆着呢。高少爷乃金枝玉叶所生,东平王驸马之子,我们用八抬大轿也请不来。能到双锁山是屈了他的贵体,给我们脸上贴金,你怎么能下毒手呢?”
“爹!当初的仇……”
“孩子!当初是多少年的事了?想当初,我保北汉王,高怀德保大周,两国交兵各为其主,有国仇,没私恨。疆场交战,他不打伤我,我就把他杀死,强存弱亡。我武艺不精,被高怀德所伤,其罪不该加在他儿子高少爷身上,君保他有何罪?当时为父恨怨高怀德,想报一锏之仇;数年后的今天,经过人间沧桑,世事变迁,为父明白了,高怀德是英雄,够人物,忠孝仁义齐全,为国为民,甘洒热血,他保明君扶真主,一统天下,他做得对。那赵匡胤为帝之后,减税赋,免徭役,天下大赦,万民欢呼,风调雨顺,为父佩服得五体投地。最近南唐造反,无故犯境,高怀德保宋主御驾亲征,在寿州被困数年,留下君保这点骨肉,怎忍心加害!现在为父也是宋朝子民,当初错保刘王,追悔莫及,盼望你们走正路,投明主,为国出力报效,故此当初的事为父早就算了,冤仇宜解不宜结,你还捉他干什么?你还不向高公子请罪等待何时?”
刘虎听罢要施礼,被高君保一把拉住:“少寨主,千万不可如此,这样我坐不住了。”转身又对刘大奈说道:“老前辈大仁大义,不记私仇,以国事为重,君保终身难忘。当初我父伤了老前辈,高君保替父赔礼谢罪!”说完,撩衣跪倒给刘大奈磕头。
刘大奈把他搀起来。常言说得好:杀人不过头点地。高君保磕头,刘虎气儿全消了:“高公子,是我鼠肚鸡肠,请原谅。”
“少寨主,你就不用客气。”
说罢分宾主落座,从人献上茶来。茶罢搁盏,吩咐下边准备酒宴。
屋里言归于好,乐坏了窗外的女英雄刘金定。心想:我父亲深明大义,化干戈为玉帛,力挽狂澜,保住高公子性命。看来这门亲事,还可做成,只是不知我父亲是否相中。又暗暗埋怨:二哥呀!你快点谈正事呀!这门亲事能否做成,你怎么还不说话呀?刘金定实在憋不住了,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是兄妹俩定的暗号,“咳嗽”是表示同意这门亲事。姑娘打出暗号,含羞要回绣楼,被丫鬟春兰拉住。低声说:“小姐终身大事,非同儿戏。听他说些什么,好定夺。”
金定说:“在窗外偷听,观之不雅,传出成了话柄。”
“咱们是武将,怕他何来!敢立招夫牌,就不敢偷看小女婿了?”
“该死的丫头!”金定笑了笑没走,侧香躯站窗外,听屋里动静。
再说刘虎,听见妹妹咳嗽一声,心中暗笑;姑娘大了,脸儿大,这是着急了。让我提亲,怎么提呢?我父亲还不知道,这么办,我得告诉他。想到这,说道:“爹爹,请告便,孩儿有话要讲?”
“高公子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就在屋里说吧!”
“不行!高公子初次登门是客人。”
“好,高公子,老夫告退,去去就归。”
说完来到房外,刘虎跟出来,在老人耳边说了几句,最后说:“爹爹,妹妹相中高少爷,您看这门亲事做得做不得?这事我可不管了,您看着办吧!”
刘大奈说:“好,我自有主张,你去催灶房快点上菜摆酒,做得丰盛些。高公子是贵客,我要陪高少爷喝几杯。”
“是!”刘虎走了。
时辰不大,酒宴齐备,请高君保入席。君保以实为实坐下。这桌酒宴太好了,虽然没有玉液琼浆,蒸龙炸凤,也称得起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刘大奈又拿出毫州的陈年贡酒,把酒倒好说:“高少爷远路而来,受了风霜之苦,小女无知多有得罪,特备水酒压惊,薄酒淡菜聊表寸心。”
“老将军,君保有何德能,劳累您这样款待!君保受之有愧。”
“不要客套,请酒!”
“我就实受了。”说完一老一小对面坐好,推杯换盏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花刀令公刘大奈说:“请问将军青春几何?”
君保答道:“年方二八。”
“可曾娶妻?”
高君保脸一红,低声说:“尚未定亲。”
“哎呀!这就是你父母不对了。高家人稀,早该成亲接续香烟。”
“常言说一心不可二用,眼下正是男儿立志之时,不能虚度年华,应该先立业后成家。况且我娘拿我当个孩子,这次母亲出征,要把我留在家里,是我救主心切,背母私逃。要是我娘知道,是不会放我离家的。”
刘大奈听罢点点头:这小子好口才!听说话有出息,不知有无真才,我得考考他。我就一个女儿,不能糊里糊涂给人,怕他是个少爷羔子,光会油嘴滑舌,肚子空空。想到这说:“高少爷!你乃书香门第,将门虎子。你可知练武之人讲的什么?”
“老将军!家父经常教诲:为武者,以德为先,以和为贵,以义为重,志在上为国家出力,下为百姓不平。练武艺之所用,一是健身,二是自卫,三乃击人。但击人者宜上阵杀敌,剪强除霸。若以渔财恋色,恃强凌弱,助纣为虐,欺压良民,必当万人诛之。”
“答得好!看来东平王教子有方。”
“老将军过奖了。父教有方,可惜君保做得不好,无故闹事,砸招夫牌,是练武者不该做的!老前辈,君保赔罪!”
“小事一段!不打不交,你不砸牌,老夫能遇上高少爷吗?别再提这事了。来来来,咱爷俩碰一杯。”说完,端起酒杯,没喝,略一沉思,说道:“闻三杯状元及第。”
高君保明白了,这是行酒令,考考我呀!虽然我的文才不怎么样,可是行酒令对对子还能答上来。想到这,不慌不忙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擦擦嘴角,回答:“饮两盏挂印封侯。”
刘大奈接着说:“观天不足,察地有余!
君保说:“屈而不伸,鞠躬如也。”
刘大奈暗暗欢喜:高君保对答如流,头一副对联不足为奇,哪都有,这第二副对联,我的上句出于《孟子》,他的下句引自《论语》,真乃妙手巧对。刘大奈满面春风称赞道:“高少爷出口成章!老夫佩服。”
君保答:“此乃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刘大奈想:嗯?这小子太狂了,这叫雕虫小技呀!
屋内二人对对子,窗外惊动了小姐刘金定。姑娘见君保对答如流,谈吐不俗,心中又欢喜,又不服气。暗想:我不信考不住他!我给他出两个上句。想到这,她带着春兰回到绣楼,铺上一块白纸,拿过笔砚,将笔膏饱,“刷、刷”写了两个上句,转身问丫鬟:“春兰,这俩上联如何?”
这春兰可不是一般丫鬟,识文认字,出诗对对、行酒令、打灯谜、猜谜语,她都会。她的父亲是个老秀才,不得第,以教书养家糊口。春兰从小跟父亲念书,论文才比刘金定还高。只因父亲下世,母亲改嫁,被刘大奈收在山上给女儿做伴,金定拿她当亲姐妹看待,所以写完了向春兰请教。春兰笑了:“小姐!写得好!”
“求你给高公子送去,看他能不能对上。”
“小姐,他要对上好,对不上,算栽了跟头。这个人性急脾气暴,还不气死呀?”
“逢场作戏,走吧!”
“好!”
春兰把纸卷好,拿着,主仆下楼,二次回到书房外,金定在窗外等候。春兰拿着白绫纸笺来到书房门前,说道:“老员外,小姐命我找您有事请教。”
“是春兰呀!”
“是。”
“进来吧!”
“奴婢告进。”
春兰打帘栊,低头迈门槛进了书房,先看了君保一眼,笑了笑,然后冲刘大奈说:“老员外,小姐写了几个字,向高少爷求教,不知高少爷能否赏脸?”说完,将白纸递给刘大奈。
刘大奈接过来一看,是两个上联。一个写:“绣绒刀安天下,胸怀壮志。”另一个上联是:“鼓架鼓架陈皮半夏。”这是四味中药连一起组成个上联。刘大奈皱眉头埋怨女儿,头一联出得还可以,第二联出得不应该,你在离恨天跟师父采药,知道药名药性,才用四味中药写对联。高君保生在官宦之家,哪懂药材?这是难为人呢!他要是对不上来多不好看。刘大奈拿着这张纸为难,嘴里说:“是我把金定惯坏了,怎好麻烦高公子!”
春兰说:“以文会友,以武会友。高公子看不起女子,我们小姐不服气。既然公子对不上来……老员外,我就走了。”说完拿过上联要走。
高君保说:“老员外,我看看写的什么?”
“哦,叫你见笑了。”说完,把那张白纸递过去。
高君保展开观瞧,看罢笑了笑说道:“老员外,请借笔砚一用。”
春兰取过文房四宝,放在高君保眼前。高君保将七寸狼毫拿在手里,蘸上墨,刷刷点点写完,将笔放在笔架上,捧起写好的对联:“老员外!君保才疏学浅,叫小姐见笑了。”说完递了过去。
刘大奈接过来一看:嘿!乐得胡子全飞起来了。“好!字写得好,点点如桃,撇撇如刀。对仗工整,恰到好处。”
写的什么呀?上联刘金定写的是:“绣绒刀安天下,胸怀壮志。”高君保配的下联是:“亮银枪定乾坤,腹有良谋”。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志气大。
另一联金定的上句是:“鼓架鼓架陈皮半夏。”高君保下句对的是:“灯笼灯笼白纸(芷)防风。”也是四味中药。刘大奈哪能不高兴?心想:这个人博学多读,知多见广,还懂得医道。
书中暗表;后边这副对联是高君保碰上的。他不懂医学,也不会抓药。那为什么能对上呢?这是因为他母亲赵美容经常和宫中太后、王妃在一起饮酒观花,赏月听琴,出诗对对。有一次太医的女儿被请来做陪,出了这么副对联,和刘金定出的这副一字不差,皇太后杜氏对上了。赵美容经常在家里念叨。高君保记住了,想不到今天正用上。刘大奈不知道呀!把对联交给春兰,春兰看了看,对得真好!心想:我家小姐不输了吗?不行!我替小姐出一个。想罢冲君保飘飘下拜,说道:“高少爷,奴婢也认识几个字,说出来请少爷指教。”
君保说:“丫鬟姐,请讲。”
春兰说:“汴梁无花独具鸡冠篱下绽。”
高君保一听生气了。小丫鬟羞臊我骂我呢,我成鸡冠子花啦!好吧,给你一句:“双锁有草犹留狗尾墙上摇。”
春兰听完,脸上绯红:“哟,我的妈呀!”春兰噔噔跑出去了。刘金定在窗外“扑哧”一笑,转身回楼。
刘大奈连忙说:“高少爷叫你见笑,小丫鬟淘气,回头叫金定好好管教她。”
君保说:“逢场作戏,信手拈来,脱口而出,老人家请原谅。”
刘大奈一想到火候了,该提亲了。忙说:“高少爷,咱爷俩见面,这是前世有缘,今有一事出口,高少爷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可不许卷我的面子。”
君保说:“老人家,只要我能办到,万死不辞。”
刘大奈手拈胡须说道:“这话还得从招夫牌谈起。老夫小女刘金定,.今年二九一十八岁。自幼上山跟梨山老母学艺,不是老夫夸女,这丫头读兵书习战策,文武双全。下山时她的恩师命她扶保宋主,嘱咐她说:圣上赵匡胤被困南唐数年,叫她速到前敌解围立功。她回家一年有余,总无机会去南唐,她自己又不能去,因为她是个女孩子,不好毛遂自荐抛头露面。尤其老夫乃北汉的亡国之臣,和赵匡胤打过仗,怕人家不信任,当成细作。故此隐居在深山。金定立下招夫牌,一来是为择选佳婿,二来是找个投宋的机会。想不到高少爷你来到双锁山,我有意将金定许给高少爷为妻,帮你前敌立功,共破南唐,不知少将军意下如何?”
高君保听说提亲二字,脸蛋腾地就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手脚都没地方放,不知说啥好了!
刘大奈见他低头不语,哈哈大笑问道:“高少爷你这算答应了?”
君保连忙解释:“不……不……老将军,此亲做不得!”
“怎么,难道嫌我女儿容貌丑陋?”
“不,刘小姐才貌双全,绝世佳人。”“哦,我明白了,是你看不上占山的姑娘?”
“也不是,出身无贵贱之分。”
“那是为何?”
“我尚在年幼,文武二技功底不深,正在长进,不能招亲。”
“那么,招亲不成婚有何不可?”
“儿女亲事,父母做主,我怎敢私自应允。”
“金定这边有老夫做主。你那边也好办。你单骑匹马去寿州解围,人单势孤,不如叫金定和你同行,破了敌兵救出万岁,请万岁主婚。当今圣上乃是你的娘舅。常言说娘亲舅大,有他做主,也就是了。”
“哎呀不成!”
刘大奈见君保百般推辞,脸一沉:“怎么还不行?你无故上双锁山砸牌,我女儿抛头露面,同你比武,刚才又出诗对对儿,难道你无半点情意?难道你要笑我的女儿?老夫大仁大义,不记当初你父伤我之仇,将女儿许你,变仇人为亲家,化戈干为玉帛。你左五右六,再三推脱,可对不起老夫!老夫方才要报一锏之仇,恐怕你的小命休矣。想不到好心无有好报,你是衣冠楚楚的负心人薄情汉,真真气死老夫!”刘大奈气得跺足捶胸。
高君保害怕了。细一想:这事是我不对,人家女儿挂牌招夫,你不想相亲,跑山上来于什么?你不招亲还搅别人,把牌子给砸了,说不过去。君保自觉有愧,急得他汗珠往下直滚,忙说:“老人家息怒,容君保思之!”
“嘿!岂有此理。”说完,老头甩袖出去了。屋里只剩君保独坐桌前。
这时,高君保隐约约听见窗外有叹息之声。“唉!”
君保忙问:“窗外何人?”
外边回答:“刘金定!”
“啊!”高君保吓了一跳,刚才我们说话她都听着了。“小姐可有话要讲?”
刘金定启帘栊迈步走进书房,吓得高君保急忙站起来,低着头:“小姐,我打扰你家,多有冒昧。”
“将军不用客气,请坐。”
“谢坐。”
二人隔着一张桌子坐了,一时都不知道说啥好,谁也不吱声,屋里静悄悄,只有蜡花跳跃,灯光闪动。高君保呆坐半天,心里核计,我是对不起刘小姐。他偷眼望去,见金定脱掉盔铠甲胄,换上翠袖罗裙,坐在灯前,更添几分姿色。刘金定回眸相望,两人眼光碰在一起,又都低下头来,呆坐良久。高君保长这么大,没经过软玉温香,今天初会佳人,酸、甜、苦、辣、麻,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不由自主多看金定几眼。
见金定青丝高挽盘龙髻儿,上插金丝打造的双凤白玉簪,末根扎着粉头绳,左鬓边插了一串海棠花,耳带赤金灯笼坠,身穿鹅黄色小袄,上绣百花,下穿葱心绿的八幅罗裙,环佩叮当,轻纱飘渺,脸上不擦官粉,天然的秀丽,自然的端庄。眉锁春山,面带愁容,更显得庄重、沉稳,好一位国色天姿风流袅娜的佳人。
高君保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位丽人,就是白天把自己擒住的那个女将,这姑娘还会舞文弄墨出诗对对儿。真是一位女中魁元、巾帼英雄呀!想着想着,他把头拾起来,望着刘金定。
刘金定被看得抬不起头:“高将军!方才你与我父所言,我已经听见,我非是攀龙附凤之人,只爱将军才华,所以奴得遇将军万分高兴,愿结连理,生死与共。可惜高攀不上,奴不强求,将军前程似锦好自为之。奴愿在高山遥祝将军一路平安,去到寿州解围,凯歌还朝。将军,请下山吧!”说完,站起要走。
高君保急忙拦住:“小姐止步,千错万错是我之错,错把凤凰当山鸡,错把美女当刁妇。我高君保无才少德,得遇小姐三生有幸,愿与你比翼双飞,白头到老。小姐,小生赔礼了。”说完,一躬到地。
刘金定破涕为笑:“将军少礼。”说着急忙用手相搀。
这时,刘大奈走进屋内,哈哈大笑:“高将军,想好了吗?”
君保面红耳赤:“岳父大人在上,小婿有礼。”
“贤婿免礼。”
春兰重整杯箸,几人重新入席。酒至半酣,君保说:“岳父大人,小婿有言相告。”
“咱是自家人,不用客气。”
“我不能在这久留。前敌上我皇舅舅被困,盼救兵两眼望穿,我要到寿州去。老人家,我要告辞。”
刘大奈说:“那可不成,话没说完怎么能走。再说,事情再急也不差这半夜,天亮赶路也不迟。另外,定亲是件终身大事,不可草率,你应留下信物。不然,将来找你完婚以何为凭?”
君保说:“老人家,我是背母私逃,手中没什么值钱东西。”
刘大奈说:“不管什么东西,留一样就可以。”
春兰在一旁出主意说:“高少爷,上山时我见你背着四楞银装锏,你就拿它做定亲礼物最合适。”
“这……银装锏叫喽兵拿去了!”
“我替你收着呢,马匹和大枪也在。我就把锏给你取来。”
“银装锏是我防身兵刃,去南唐闯营不可缺少,哪能做定亲礼物!”
春兰说:“你太小气了,连锏都舍不得!我有好办法,我们小姐有打将银鞭,将银鞭赠给你,四楞锏赠给小姐,互相换个兵器多好!”高君保点头。
简短截说,将鞭、锏取来互相交换,把大枪也扛来,放在门后,又换了庚帖,又请来刘虎、刘龙,高君保认亲见札,重整酒宴二次入座,喝到二更之后才撤掉残席。
刘大奈对君保说:“从今日起,金定就是你高家人了,你何日迎亲?”
君保说:“此事禀明父母,等征服南唐,得胜还朝再来迎亲。”
刘大奈说:“那可不行。打仗十年八年胜负难定,我女儿还等你十年八年?你们打了败仗,我女儿就不嫁人了吗?这么办吧!明天你和金定带五百名喽兵同去寿州,金定是你的好帮手,到前敌杀退敌兵,奏明圣上,你们奉旨完婚。”
君保说:“还是我自去南唐为好,刘小姐留在双锁山堂前尽孝,女儿家去前敌多有不便。”
“你小瞧人了!我女儿的武艺比你胜强百倍,将来你成名露脸得借金定之力!”
高君保听这话不高兴,刘大奈今天高兴多喝了几杯,说话欠思考:“贤婿你还别不服气,你们高家枪虽好,也不如我女儿绣绒刀法精,你不是他的对手。就是你父高怀德也不行!没有我女儿,休想救出赵匡胤。”
高君保听了这番话,小脸气得铁青。刘金定见事不妙,急忙答茬儿:“爹,你喝多了。高将军人才出众,武艺超群,不用女儿去寿州帮忙,照样能解围。”“不行,不行,明天你和他一块儿走!”
“好吧。爹爹,天色不早,安歇去吧!”
“对!对!明日还得起早,贤婿就在这书房安歇。春兰,去找人把姑老爷的战马喂好,明天准备起程。”说完,众人散去,只剩下高君保和刘金定两个人。
金定想说几句知心话安慰安慰君保,给他消消气:“将军可有事要我做吗?”
高君保冷冷地说:“男女有别,多有不便。天色不早,我要安歇了。”说完,看也不看刘金定,往床上一倒,耍起脾气了。
刘金定想:耍小孩脾气,别理他,明天去寿州的路上,有功夫我再慢慢劝他。刘金定扭身走了。
刘金定一走,高君保更生气了,心想:刘大奈瞧不起我们老高家,说我没能耐可以,谁让我败在刘金定手了,不该把我爹也连累上。你刘金定就该向我赔礼道歉。不但不道歉,你也瞧不起我,将来成亲我得受你一辈子气!你有能耐你呆着,我不高攀。再者说,我父和他爹当初交战,刘大奈不记前仇,我爹能不能忘了当日之恨?如果我爹怀恨在心,不答应这门亲事怎么办?我是背母私逃离开京城的,我在中途收了媳妇;带个女子去寿州,好说不好听。人该说了:没等打仗,半道收个媳妇,真没出息!得了,这个媳妇我不要了。到前敌打完仗再说。又一想,不要不行,明天她要和我一起走怎么办?……有了,我从京城就是偷着走的,今晚还是老办法,偷下双锁山。明天刘氏父女得信,我也走远了。对,就是这个主意!
想到这,他到外边见着喽兵,打听战马拴在哪里。喽兵把他领到槽头,看准了地方,又回到书房,熄灭灯光和衣而卧。
再说刘金定,她知道高君保生气了,也不放心,派春兰到书房看了两次,回来报信说高少爷睡着了,金定这才放心。想到明天就要离开父兄奔前敌,又高兴,又舍不得,叫丫鬟为她准备衣服盔甲和应用的东西。女孩家临出门麻烦事多,这个也带着,那个也带着。春兰要跟着,夏莲也要去。
金定说:“我去打仗,也不是游山玩水,到疆场路途遥远太辛苦,别去了。”
“不行!你跟高少爷走了,就不要我们了?我们离不开你,你上哪儿我们跟到那儿!”
金定说:“好,都去吧!到前敌受罪可不许后悔。你们赶快收拾东西。”
“哎!”四个丫鬟高兴,到外边叫喽兵套车辆,连夜装车。女孩家脸向外,要到婆家去,从娘家往外拿可舍得了,就差没把房子搬走,装了十辆大车,其中有五车粮草。他们从二更忙到四更半才算收拾完。
刘金定休息一会儿,天色大亮。刘大奈和刘虎在大厅设酒宴为小夫妻饯行。刘金定满面春风到前厅和众头目辞行。等了一会儿,不见高君保,刘金定沉不住气了,叫刘凯到书房看看。刘凯去了好大功夫,满头是汗跑回来报信:“小姐!可不得了,高少爷不见了,马匹兵刃全没了,我打听守寨的人,不到四更,高少爷出去,他说睡不着觉,下山压压马,出去一直没回来。我到书房看看,没留字柬,只找到小姐您的这根银鞭,这鞭物归原主吧!”说完把鞭递过去。
刘金定接鞭在手,又气又羞,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银牙咬得“咯嘣嘣”直响:“高君保!负义贼!你是假意应亲,欺骗于我,留下银鞭,退掉婚约,要笑我刘金定!你家姑娘不是好惹的,我要赶奔前敌,找到你高君保报受辱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