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是,我慌不择路躲的院子,是有人住的。
屋子里走出来的妇人看见我,出声询问:“姑娘,你在这做什么呀?”
我赶紧上前,压低了声量对她说:“对不住,我头晕,在这待一会儿就走。”
妇人关切道:“头晕啊?出了巷子南边走点路便有个医馆,姑娘上那儿看看呗。”
对方是好心好意,可我已然汗流浃背。
“好,我一会儿就去,谢谢大姐。”
妇人很热情,嗓门很大。
“姑娘,你长得真好看,不像本邦人啊?”
我心中一个踉跄。
完犊子了。
果然,等我僵硬的脖子转过去,就见太子身披雪貂裘立在院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我提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太子面前,双膝落地规规矩矩的行跪礼。
“殿下,奴婢可否讨个恩典?”
萧瑾疏很爽快的应道:“换个地方说话。”
……
平王府中。
葫芦问大夫:“殿下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大夫摇摇头。
“说不准,应当不会太久。”
萧律还在昏睡中。
梦里,他捂着钝痛的后脑勺,站在角落,一瞬不瞬的望着那个再次从树上摔下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才十来岁的样子。
她摔得四仰八叉,却还护着怀里刚摘的柿子。
那几个柿子又大又红,一看就很好吃,可是不经摔,这样一来破了好几个,橙红的汁水弄脏了她素色衣袍。
她小心翼翼把没破的挑拣出来,放在一边。
“就三个了,不够。”
她自言自语的说完,又爬上树去摘。
凑够了六个,她便欢天喜地的往屋子里跑。
“尝尝吧,很甜的!”
萧律跟着她进去,看到少年时候的自己坐在桌边,面对她献宝似的递来的柿子,他却只是冷冷淡淡的瞥一眼。
“这样的东西,我在昭国早就吃腻了。”
他口气满是不屑,小姑娘也不嫌扫兴,只是将柿子放在桌上。
“那你空了吃呀。”
萧律跟着她又回到树下。
她在树下那几个破的柿子里再次挑挑拣拣,挑出还不算太破的,就坐在树下吃了起来,像是吃山珍海味般心满意足。
她很会将破破烂烂的日子缝缝补补,过得没心没肺,欢欢喜喜的。
少年时候的自己就在远处看了她一会儿,再进屋子里,用衣袖擦了擦柿子,从中掰开。
她没有骗人,柿子确实很甜。
萧律伸出手欲拿剩下的柿子,想再尝一尝久违的味道却怎么都拿不到。
梦里的画面离他越来越远。
他睁开眼,是沉香色的珠光锦帐幔,后脑勺痛的厉害,他下意识伸手去捂。
葫芦扑通跪下来。
“殿下,还是没有找到景姑娘。”
萧律猛地坐起,看向身旁的位置。
那根栓在床腿的铁链还在,人却消失无踪。
银白的铁环上有斑斑血迹。
萧律冷呵了声。
她为了挣脱这个,宁可磨破皮肉,这是下了多大的狠心。
“找到她。活捉。”
“是,”葫芦应声,“已将景姑娘的画像送去城门口,绝不会让她出城。”
萧律道:“买些柿子来。”
葫芦愣住。
“殿下,这个季节没有柿子啊。”
萧律捏了捏眉心,不耐道:“赏银给到五百两,若是今日捉不回来,加到一千两。”
……
钻入太子的马车中,我仍有种脑袋搁在断头台上的感觉。
不久之前,也是同一辆马车,也是去东宫的路上,我天真的以为我得了新生。
这一回,我不敢坐下来,固执的跪在太子的脚边。
“在楚国的每位质子,王都会派一位婢女随侍身旁,上回太子殿下问为何是奴婢,实则,被派去质子身边伺候的,必然满足两个条件。”
“一是相貌好,二是与质子有国仇家恨。”
萧瑾疏仍在耐着性子听着,没有插一句话。
我鼓足勇气,坦白道:“因多年前的楚昭之战而成为孤儿的女子众多,从这群孤女中,要先挑出与平王年岁相仿的,再看容貌。这便是我被选中去平王身边的缘由。”
太子上回问我,为何那么多姑娘中,偏偏是我被派去身为质子的平王身边伺候,我当时并不敢说实话。
但仔细想来,昭国在楚国的内线众多,又岂能对楚国的做法真正不知情。
毕竟在楚的列国质子,
若不知情,又是谁给给萧律下的指令,非得除掉我腹中之子?
太子既然问,便是给我坦白的机会。
我想在太子底下求一条活路,那必须把我的底细全盘托出。
摇摇晃晃的车厢中,萧瑾疏端坐如松,淡淡道:“质子孤身在异国他乡,唯有佳人数年如一日的陪伴其旁,难能不动心。”
我垂首,如天鹅断颈。
“昭国立储的消息传到楚国,我与平王皆成废子。”
萧瑾疏笑道:“既有国仇家恨,你怎能对萧律动情?”
我料到他会这样问。
若我父母尽丧于昭国的兵戈,我还对昭国皇子动情,那合该遭天打雷劈。
“奴婢有姓的,奴婢姓南书。”
南书这个复姓并不多见,但太子一定听过一个名字,南书梁。
那是楚国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儒,却因在画中影射楚王暴虐而被车裂,诛连五族。
果然,萧瑾疏问道:“南书梁是你什么人?”
我回:“亲二叔。”
萧瑾疏挑眉:“你可知诛连五族是何意?兄弟子侄都杀绝了,南书梁绝不可能还有亲侄女存于世间。”
我无法预知太子信或不信。
但我已全盘托出了。已尽我所能去博这份同情。
是生是死,那就听天由命。
“南书氏无人生还,楚王便是这样以为,楚国百姓亦是。”
我大胆抬起头,直视太子审视的目光:“殿下可去查,当时被诛连的人中,有个四岁的小姑娘,叫做南书月。”
萧瑾疏眸光微动,淡淡念我名。
“南书月。”
我嗓子沙哑的“嗯”了声。
“你今年十七,”萧瑾疏若有所思,“十四年了。”
只要他去细查,必然能发现,我的年岁是和那个被写在诛连名册里的小姑娘能对上的。
萧瑾疏又问:“你如何能逃脱?”
“年岁小,没见过外人,父母让另一个聋哑丫头顶替了我。”
我双手无知觉的攥紧衣裙。
这便是人命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