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的血脉,必然是要瞒的。
无论他是皇子,还是被人误以为秦元泽的亲子,战场之上对他来说都没有好处,敌人会打他的主意。
楚国疮痍的土地上,有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年幼无依的孩童。
军营里很早便收留了两个婴孩,有些无家可归的楚国姑娘来帮忙照顾,只求口饭吃,求个庇护。
姑娘多了,我也换回了女装。
前三个月我时常想吐,没胃口,后来便好转许多,甚至挺矫健,四处奔走,见了不少人。
幸而我这一胎不显怀,直到生,看起来也就腰粗了点儿。
楚国的衣袍宽大,能遮住我的腰身,没人看出来我身怀六甲。
溯儿出生时嗷嗷哭了大半宿,秦元泽就守在边上帮忙抱。
溯,逆流而上之意。
我不盼他有多大成就,有多聪明的头脑,有耀眼的才华。
只盼他此生无惧风浪,哪怕身处逆境,依然能坚韧蓬勃的野蛮生长。
就好比他在兵戈之中,跟着我跨过大半个楚国,也好好的生存下来了,长得可爱健康,如此足矣。
坐月子时,刚好停军休整,我就窝在密不透风的帐篷里躺了一个月。
莲心照顾的我。
是秦元泽为了我身边能有嘴严信得过的人照顾,特地派人去把莲心接来的。
到处都是伤员,莲心拿我带血的衣物去换洗,也没有人会觉得不对劲。
就这么,溯儿在我身边悄悄的,慢慢长大,从爬到会走,到眼下已经一岁多了。
……
秦元泽拎着一桶野果回来,原本在我身边的孩子们都欢快围上去喊爹爹。
他摸了摸几个孩子的脑袋,抱起最小的,走路还不稳的那个,逗弄说:“溯儿没叫我?叫我什么?”
我正和莲心一同给孩子们缝过冬的棉袄,闻声转眸望去,听见溯儿奶声奶气的喊了声“爹爹”。
其他哥哥姐姐这样喊,他也这么喊。
“哎,”秦元泽亲了亲他脸颊,欢喜的说,“喊得越来越清楚了。”
我突然怀疑,他提议自己收养这群孤儿,让孩子们管他叫爹,不会就是为了这茬吧。
那几个大点的孩子跑一边玩去,秦元泽单手抱着溯儿向我走过来。
“楚王逃了。”
我痛快的说:“原以为要许多年才能做到,原来只消两年。”
“嗯,”秦元泽笑着说,“别的君主亡国,是血不流干死不休战,他倒好,这还没攻进丹阳城,人就逃没了影。他这一跑,楚国就彻底完了”
我心想,又能逃到哪儿去,百姓比外邦人都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
他逃吧,这一逃,他更是遗臭千年万载。
“娘!”
溯儿张开小手要我抱,我从秦元泽手里接过孩子时,秦元泽低哑道:“南书月,你做到了。”
我心中涌起暖流:“你也做到了。”
秦元泽问我:“你先回京,还是一同回去?我这边还要几个月。”
我说:“一同吧,没准过几天,就逮到楚王了。”
……
回到京城是阳春三月了。
献俘礼我没去参与,带着孩子在京郊一座空置的大宅子里住了下来。
孩子们过惯奔波的日子,头一回住上那么大的宅子,见那么多丰盛的吃食,都特别高兴。
溯儿跟着哥哥姐姐们拍手,咯咯咯直笑。
他正是特别爱走路的时候,没抱一会儿就要下去走,我牵着他的小手,他拉着我往大门外走去。
“小心小心。”
宅子外头是一个矮桃子树,溯儿蹲在树下手捏泥巴玩,忽然身后有人唤我:“阿月。”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我藏在心底深处的阴霾忽得腾起,下意识就想去抱着溯儿跑。
又一想,不对。
这儿有兵卫把守,他能拿我如何。
而且这个孩子,我急着抱他走,反而显得有猫腻。
我头也不回,意简言骇道:“滚。”
萧律说:“你去楚国,为何不告诉我?”
这就可笑了,为何要告诉他?
眼见着溯儿要把泥巴塞嘴里,我赶紧蹲下来去拦。
“很脏,这个不能吃,知不知道?”
我刚掰开一只小手,他另一只小手眼疾手快的抓一把泥塞嘴巴,我赶紧给他抠出来,气得打他手心。
溯儿手心挨了这两下,不敢乱动了,小嘴一瘪,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含着水珠,很委屈的看着我。
我蹲在他面前,平视着他,瓮声瓮气道:“泥巴脏,不能吃,吃了肚肚痛。”
溯儿似懂非懂的歪了下脑袋,继而低下头,看着自己沾了泥巴的小手。
我心生欢喜的摸摸他小耳朵。
他虽然很小,跑起路来一摇一摆踉踉跄跄的,容易摔,会说的话寥寥无几,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但许多话好似真的能听懂,一个小小的可爱的举动,就能让我惊喜。
萧律突然道:“你生的?”
我回头。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溯儿,脸色死灰一般,干涩笑了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眼睛,挺像你。”
他脖颈间有根红线深入衣襟里头,那红线串的是香囊,他戴在身上没取下来过。
我冷冰冰的说:“和你无关。”
何必现在装作多可惜,多在乎的样子,第一个孩子他杀的毫不犹豫,无非是觉得往后只要他想要,随时还能有。
第二个孩子没了,他才意识到,我们之间再不会有了,无论是孩子,还是将来,都没了。
他这才痛惜,这才后悔。
眼下对着我的溯儿做出这一副伤怀模样,只会让我觉得晦气。
萧律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溯儿,不知他通过这孩子想起了什么,眼尾越来越红。
“能让我抱抱吗?”
他是卑微的,恳求的语气。
好似能抱一下溯儿,从此便知足了。
我却有些胆战心惊,抱起孩子往里走,顺便交代门口的护卫:“这人直接轰走,别让他杵在外头。”
“我是平王,你们敢。”
萧律一句话,便让护卫们不敢上前。
侍卫们为难的向我请示该怎么办,萧律凄笑道:“南书月,孩子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