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腐肉混合的味道,仿佛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孟禾站在昏暗的祭坛前,手中紧握着那把断剑“不惑”,剑身上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
他的脚下,青铜饕餮尊的碎片散落一地,古老的纹路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青光。那是他刚刚砸碎的,为了彻底摧毁原仪式的残留物,他不得不这么做。
孟禾的怀里抱着苏无罔的头颅,那曾经熟悉的容颜此刻苍白如纸,紧闭的双眼还是一如既往平静。
孟禾的手指微微颤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七根细长的太阴锁魂针。
针尖泛着冷冽的寒光,他小心翼翼地将针插入苏无罔遗骸的七窍,每一针都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抗拒着这场逆天的仪式。
“三魂做引……”孟禾低声喃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不在乎代价,不在乎后果,只要能复活苏无罔,哪怕是将自己的灵魂也献祭出去,他也毫不犹豫。
祭坛上的香案早已摆好,孟禾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在黄符上绘制出复杂的【九宫溯光符】。
鲜血顺着符纸的纹路流淌,仿佛一条条蜿蜒的小溪,最终汇聚成一幅诡异的图案。他将符纸焚于香案上,烟雾缭绕间,自摘下的弱小尘世莲上缓缓显现。
莲花的中心,苏无罔的残影若隐若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被强行拉扯回来。
孟禾的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断剑“不惑”,剑尖直指那烟雾中的残影。
就在剑尖刺入烟雾心脏部位的瞬间,地底传来一阵诡异的共鸣声,仿佛无数编钟在地下同时敲响,声音沉闷而悠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
京都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镜子、水面,甚至任何能反射光线的地方,都在那一瞬间显现出了非人类的形体。
那些形体扭曲而怪异,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存在,窥视着这个世界。
这一切只持续了一瞬,便如同幻觉般消失无踪。
远在千里之外的夫子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本体的感知依旧敏锐。
他感受到了那股诡异的波动,天地间的规则被强行扭曲了一瞬。
夫子的声音透过虚空传来,带着一丝怒意:“天道宗的小朋友,你在干什么!”
孟禾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朵尘世莲中的残影,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他怀疑是祭品不够,仪式尚未完成。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缕锋利的气劲,猛地刺向自己的双眼。
“噗嗤”一声,血淋淋的眼球滚落在地,这一次,仪式终于有了回应。
他看不见,看不见自青铜树上重新凝聚的肉体是多么诡异。
那具肉体从尘世莲中缓缓走出,手中握着一块破碎的紫色晶体,晶体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混沌与疯狂。
那肉体披着一缕诡异的香气,浑身上下缠绕着缠枝莲花,仿佛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又像是从神明,不可直视。
“苏无罔”自血池中走出,步伐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的眼中拥拥挤挤,满是分散的点,无数灵魂在其中挣扎、嘶吼。
他的存在是空洞的,神魂颠倒的,仿佛是被强行拼凑出来的怪物,而非一个完整的生命。
夫子大惊失色,他的分身只有本体的一部分力量,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苏简言更是在期待什么。
更糟糕的是,就在“苏无罔”走出尘世莲的那一刻,肃帝的身体完全被孢子扭曲,变成了一具外神的造物,彻底失去了人类的形态。
孟禾虽然看不见,但他听到了呼吸声,紧接着,他听到了苏无罔的声音。
那声音熟悉却又陌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蛊惑感:“饿……”
“他”低头看着孟禾,眼中那些分散的点仿佛在旋转、在吞噬。
……
滚沸的热油里溅入冷水,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噼啪”声,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炸裂。
苏无罔感觉自己被撕裂成无数块,每一块都在痛苦中挣扎,却又无法逃脱。
他的眼瞳中,黑色的灵魂不断分裂、重组,仿佛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存在。
李妄生?
余舒乐?
文君?
李清在?
苏惟意?
还是谁?他会成为谁?
每一个都像是他的一部分,却又陌生得可怕。他试图抓住其中的一个,但每一次接近,那个名字就会像烟雾一样消散。
本我失去理智在疯狂,自我彻底碎裂,超我无法伸出援手只能旁观。
痛苦逐渐加剧,神魂渍出腥味,杂乱碎片纷杳而至,像潮水般涌来,一波比一波剧烈。
他的神魂仿佛被浸泡在腥臭的液体中,每一寸都在溃烂。杂乱的记忆碎片像锋利的刀刃,不断切割着他的意识。
他试图抓住其中的一片,却发现那只是另一个痛苦的开始。
当一切都化为理智崩溃构成的假象时,某种开关似乎被“啪”地打开。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Life,after all, is not as good or as bad as we believe it to be.】
黑暗如镜像般碎裂,苏无罔猛然抬头,从深渊中挣脱出来。
他听到了孟禾的声音,那声音熟悉而温暖。
但随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他已经燃尽了神魂,怎么可能听到孟禾的声音?还是鸟语。
回笼的记忆在颅内跳动,像一场不稳定的走马灯。
他的对面是一片无人的夜市,灯笼高挂,红色的光芒将街道映得喜庆而诡异。
苏无罔站在街口,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是他第一次离宗出走,身无分文,独自在夜市里游荡。他记得一个好心的大叔施舍了他一串糖葫芦。
那时的他,虽然狼狈,却有一种莫名的自由感。
苏无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串苹果糖。
他自然而然地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
他记得自己当时也曾试图用身上的玉玦作为交换,但那大叔怎么也不肯要,只是笑着摆摆手,说:“年轻人,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他一边吃着苹果糖,一边在夜市中游荡。
灯笼的红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街道两旁的摊位空无一人,却摆满了各种美食。
豆腐脑、烤兔子、麻辣兔头……苏无罔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豆腐脑软软的,可惜没有卤子,味道有些淡;烤兔子和麻辣兔头虽然吃起来麻烦,但味道却让他停不下来。
自从修仙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纵过食欲了。
修仙之人讲究清心寡欲,口腹之欲早已被抛诸脑后。
但此刻,他却感到一种久违的满足感。他擦了擦嘴上的油,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他还是那么饿?
这种饥饿感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来自灵魂深处。
无论他吃下多少东西,那种空虚感始终无法填满。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手中的食物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吃光了。
灯笼的红光开始扭曲,夜市中的景象逐渐模糊。
苏无罔站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为什么他还是那么饿啊?
……
“饿?”
下一秒,孟禾的金丹已经到了“他”手中。
那颗金丹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他生命的最后一丝余烬。
苏无罔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咬了上去,金丹的表面瞬间裂开,淅淅沥沥的鲜血自他手中滴落,染红了地面。
孟禾捂着丹田,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他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脚被无数根须紧紧缠住。那些根须如同活物般蠕动,顺着他的腿向上攀爬,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噬。
血池中的血顺着尘世莲的枝蔓缓缓流下,顺着苏无罔的指尖渗入“他”的身体。每一滴血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在滋养着这个从死亡中归来的怪物。
孟禾的视线模糊不清,但他能感觉到,苏无罔的影子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团扭曲的黑雾,、数灵魂在其中挣扎、嘶吼。
尘世莲的花瓣一片片变黑,散发出腐朽的气息。
“他”真的很饿。
鲜血顺着诡异的阵法纹路蜿蜒而下,仿佛一条条猩红的蛇,缠绕在孟禾的身体上。
苏无罔精于此道,哪怕是死了,也知道先捆住猎物,让食物不要乱跑。
孟禾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濒临死亡的身体使不出半分气力,那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无力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孟禾心里想的是:幸好,把七皇子用符纸定住丢外面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苏无罔的脚踝。
那只脚踝冰冷而僵硬,仿佛没有一丝生命的温度。
孟禾的眼中落下泪水,带着祈求的语气,低声问道:“所以……我复活的是苏无罔吗?”
回应他的,是攀附在脸颊上的温柔触感。
苏无罔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眼中满是分散的点,仿佛无数灵魂在其中旋转。凉薄的气质与浸透血气的优雅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非人感。
孟禾听到苏无罔的声音,那声音熟悉却又陌生,带着令人心悸的冷漠与戏谑:
“这个橘子好像不新鲜了~”
孟禾的身体如同破碎的玩偶般被抛向一旁。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的神识中,只剩下苏无罔那扭曲的黑影,以及尘世莲那逐渐腐朽的花瓣。
……
夜市,真的很好玩。
苏无罔真的很喜欢热闹,鼻尖萦绕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他喜欢这种人间烟火气。
但又碍于天道宗的任务,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自由自在地享受这一切。
每次执行任务,他都要避开人群,掩盖身份,像一抹影子般悄无声息地穿行在世间。
他站在一个小摊前,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鸡炖蘑菇。汤很鲜,蘑菇滑嫩,鸡肉炖得软烂,入口即化。
苏无罔低头秃噜出一根骨头,随手丢在脚边的竹篓里。
他吃得津津有味,可心里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总感觉有人在喊他。
可不知为什么,这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听得并不真切。灯笼的光芒也变得有些朦胧,像是被一层雾气笼罩着。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碗,碗里的汤还在冒着热气,可他却感觉不到温度。
“我的走马灯……这么长吗?”苏无罔低声喃喃,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修长,掌心还残留着些许油腻。
“苏无罔,你真的死了吗?”他在心中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他站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
肃帝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他的身体被长生树的枝蔓紧紧缠绕,那些枝蔓如同活物般蠕动,顺着他的四肢攀爬,最终将他彻底禁锢。
黄袍被淋漓的鲜血迅速浸透,鲜艳的颜色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苏简言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耳边是肃帝遏制不住的惨叫,以及胳膊被折断的脆响。
“咔嚓——”
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而残忍。
肃帝的手臂被长生树的枝蔓硬生生扭断,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他的脸上满是痛苦与恐惧,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夫子站在大殿的另一端,眉头紧锁。
他手中的笔在空中迅速书写,浩然正气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礼”字,朝着苏无罔镇压而去。然而,那“礼”字仅仅让苏无罔的动作减缓了一瞬。
下一刻,苏无罔被打掉的半身在长生树的枝蔓下重新聚拢,仿佛从未受伤一般。
苏无罔站在那里,身上缠绕着缠枝莲花,手中握着一块破碎的紫色晶体。
他的眼中满是分散的点,、他低头看了看被枝蔓禁锢的肃帝,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接着,他伸出手,枝蔓如同利刃般刺入肃帝的身体,开膛破肚的撕裂声再次响起。
鲜血喷溅,肃帝的身体被彻底拆解,血肉被枝蔓卷起,送入苏无罔的口中。
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在享用一场盛宴。
紧接着,他的目光转向了梼杌——那头凶兽被长生树的枝蔓紧紧缠绕,发出低沉的咆哮,却无法挣脱。
苏无罔轻轻一挥手,梼杌的身体也被枝蔓撕裂,血肉被吞噬殆尽。
大殿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苏无罔站在血泊中,目光缓缓转向夫子和苏简言。
他的眼中满是饥饿与贪婪,在衡量谁更好吃。夫子的浩然正气虽然强大,但在苏无罔面前却显得如此无力。
苏简言则握紧了手中的剑,尽管他想让苏无罔活,但……他没有退缩。
苏无罔缓缓迈出一步,枝蔓随着他的动作在地面上蠕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他的目光在夫子和苏简言之间游移,仿佛在思考先对谁下手。
就在这时,苏无罔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仿佛在某个瞬间恢复了理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中还握着那块破碎的紫色晶体。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
“饿……”
那声音依旧沙哑而空洞,苏无罔的目光再次变得冰冷而贪婪,他缓缓抬起手,枝蔓如同毒蛇般朝着夫子和苏简言扑去。
大殿中的烛光摇曳,映照出苏无罔那扭曲的身影。
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