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山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猛地上前用力扯了一下陈竞贤的袖子。
“你疯了吗?这话你敢在这里说?”
“说就说了,坐到如今这个位置,难道敢做还怕人说吗?”
陈竞贤一脸满不在乎,“顾南山,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你从一个普通家庭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不容易,所以当初你做的那些对不起我的事情我没有耿耿于怀追着不放。但,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你可以拿我们的婚姻当赌注,但你不能无视无辜的人白白丧命。”
顾南山的惊愕缓缓平复。
他望着陈竞贤,目光一寸寸从她脸上挪开。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唯利是图的小人吗?你以为我不让你查暗网,是因为我和那些人私下勾结中饱私囊?”
陈竞贤目光犀利直逼他的眼睛。
“你没有吗?”
“我没有!”
顾南山似乎遭到了极大的侮辱。
强烈的反应让陈竞贤都有一瞬间的松动。
“没有最好。”
陈竞贤挪开目光,“警队内网的防火墙早就形同虚设,你我在敌方阵营的所谓钉子,恐怕早就被发现了。一直以来,这个案子之所以没有丝毫的起色,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陈竞贤瞥了顾南山一眼。
“你怎么想的我管不着,我只想提醒你,夫妻一场,我不希望你在大是大非上站错队伍,毕竟有些不干净的毒瘤终究是要被拔掉的,等真的到了那一天,你这个连接病灶的血管,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顾南山眼里的震惊显然还在持续。
原本见陈竞贤来求自己,眼里还藏着五分关心,可没想到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竟然全是奚落和冰冷的怀疑。
他将带着婚戒的手微微握紧。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当然。”
陈竞贤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这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顾南山,这几年你变化太大,让我有些不太适应。无论一个人私生活如何,我始终都认可你的专业能力,可现在,我好像也不得不怀疑,我的这个判断是错误的。”
顾南山眼里露出不解。
只听陈竞贤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信任韩阅川吗?是,他莽撞,他感情用事,他或许并不是一个服从命令的好下属。可警察这个职位对他来说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种信仰。在如今这个世界,还能有一个抛开物质谈理想的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陈竞贤微微仰头抬了口气。
“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但我愿意为了保护这一点点信仰,牺牲一些个人利益。”
顾南山敏锐的从陈竞贤的话里听出了尖利。
“你在讽刺我?”
“我没有。”
陈竞贤反驳的理直气壮,却让顾南山感觉到了更大的侮辱。
“当年我从来没想过要靠着你的家世背景往上爬。”
“过去的事情,能不能不提了。”
陈竞贤那种不耐烦的口吻让顾南山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咽不下去,只能僵硬的梗着。
陈竞贤甩开顾南山的手。
“管好你自己的私生活。”
陈竞贤离开后,顾南山的胸口依旧起伏不定。
这些年,他很少和陈竞贤接触,也是第一次当面从陈竞贤嘴里听到这么毫不留情的话。
和她相比,自己这种可以带上戒指的行为简直就像是在自取其辱。
陈竞贤从打电话开始到离开的目的都很明确。
她的眼神甚至没有在自己的手指头上多停留一下。
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做到对自己前夫无爱无恨?
不可能。
可他真实的从陈竞贤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漠视。
她一如往常质疑,讽刺,却不夹杂一点私人恩怨,句句都打在自己的痛点。这让顾南山心里遏制不住想要尖叫。
冷暴力是真的会逼疯一个人。
平静下来的顾南山一个人在会议室坐着坐了很久。
他望着陈竞贤留在会议室的,那份人手借调的申请单,心里忽然有了些别的想法。
*
梁谦接到顾南山的借调通知时有点意外。
看着电脑上走到他这里的流程,梁谦皱着眉头思考了足足两分钟,最后还是决定上楼找顾南山问个清楚。
“你搞什么?”
梁谦有些不解,“不是说好了,这件事情不能让他们几个插手吗?”
“那你要是能保证韩阅川那几个小子不捣乱,那我现在就可以撤回这个申请。”
梁谦微微皱眉。
“竞贤找你了?”
顾南山不可置否。
梁谦叹气。
“你们俩个,没有好好聊聊。”
“她不会相信我的。”
顾南山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点了个烟。
“不是戒了吗?怎么又开始抽?”
梁谦顺手想要掏一根,却没想到被顾南山一下子撤走了。
“这么小气!你这什么烟啊,我怎么没见过。”
顾南山眼神一闪,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一顿,大拇指刚好按在了烟盒外那个蛇形的logo上。
“别人送的洋货,劲大,你别抽了。”
顾南山抽了两口的烟头顺手在窗台上掐灭,扭头又走进了办公室里。
“陈竞贤和韩阅川查到张夏了,他们打算用张夏钓鱼,把背后的人引出来。”
梁谦皱眉。
“你没和他们说你的计划?”
顾南山摇头。
“他们不会信我,而且,我也不能保证我的计划一定能顺利。”梁谦微微皱眉,“你答应他们的计划,还让我去支援,万一那个女人对你起了疑心怎么办?”
顾南山忽然伸出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
梁谦微微一愣,有些惊讶的看着顾南山。
顾南山微微点头,眼神交汇间,梁谦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好吧。”
梁谦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们的行动定在什么时候?”
“下周一。”
顾南山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行,我知道了。”
梁谦心情复杂的看了顾南山一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欲言又止的摇了摇头。
*
做到顾南山这个职位,一天的工作内容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可是每当到了下班的点,他的疲惫就越发的浓郁。
开在回家路上的他,感觉不到一点下班后的轻松。
因为他知道,家里有一个人正在等着他。
而这才是,他真正工作的开始。
今天天气并不是很好,外面的太阳早早的就被厚厚的云层挡住,空气里的湿度很高,隐隐有种倒春寒的萧瑟。
顾南山停好车上楼,隔着一层就闻到了从自己家里传来的浓郁气味。
顾南山厌恶的捂住了鼻子。
那种生理性的反胃让他忍不住干呕,可很快,他用力将那种反感从心底压了下去。
他故作平静的推门。
可刚开门,那种夹杂着烟草气和浓烈的腥气的复杂气味毫无预兆的钻进他的鼻腔,让他瞬间就想夺门而出。
不过,引入眼帘的情景,却让他硬生生忍了下来。
“晚上好啊。”
短发女一丝不挂地坐在餐桌上,笑嘻嘻地咧开嘴。
赤条条的两条腿上,挂了一些血迹,直直下垂悬空在桌沿旁边。
她的手上沾满了血液。
浓烈粘稠的液体正顺着她身后的餐桌往下滑落,在他面前的地毯上聚了一小片的腥红。
餐桌上堆着的是一些不明来源的肉块。
有两个尚在抽搐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碎肉被短发女托在手里把玩。
她带着一丝兴奋,一种挑衅,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顾南山,似乎希望能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些什么愤怒的痕迹。
见顾南山站着不动。
短发女似乎觉得遭到了无视。
她果断从桌子上跳下来,踩着血迹一步一步走到顾南山身边。
离开遮挡,顾南山这才看清短发女身后已经被撕碎的肉体到底是什么。
是鱼。
准确的说,是很多很多的鱼。
它们被开膛破肚,原本细腻修长的身躯,已经像是被撕裂的黑色绸缎,被折断,无力交织缠绕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的腥味似乎是生命流逝的哀悼,令人作呕。
那一双双鼓起突出的死鱼眼和抽动的尾巴,时不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生命终结时最后的叹息。
“你这是在干嘛?”
顾南山缓缓关上门,不让房间里的气味飘散出去。
短发女走到他身边将黏腻的手蹭在顾南山洁白的衬衫上,上面很快被蹭了一团污渍,腥腥的。
“你不在,我无聊。”
短发女头一歪,眨眨眼,顺手将手往他的衣服里蹭。
顾南山虽然年龄渐长,可平时贯的保养都很好。
加上他本身长得也端正,远看就是一身的正气,经常被主流媒体当作中年警察的形象代表。
然而此时,他的形象却好似被玷污。
短发女伸手他在的脸上拍打着。
不像情侣之间的嬉闹,也不像夫妻之间因愤怒而进行的肢体触碰。
她像是在戏弄一个牲畜。
皮肤的拍打让顾南山脸颊的肉微微颤抖,可他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愤怒,只有习以为常后的冷漠平静。
短发女喉咙里不断爆发出的银铃似得笑容。
顾南山藏在袖子下的手用力的握紧。
婚戒上的钻石在他的指缝间留下了一道紫红色的暗痕。
“顾南山,你真的很会忍耐。”
短发女忽然将手从他脸上挪开,转身走到了浴室里打开了水龙头。
顾南山提在胸口的一股气顿时一松,他刚想打电话叫保洁过来清理,就听到身后短发女缓缓开口。
“我不喜欢外人见到我,你要是不想这些东西留着,就自己清理。”
“好。”
顾南山平和的应下。
听到顾南山的回答,短发女披着睡袍从浴室里走出来,她有些意味深长的打量顾南山。
“你最近在忙什么?”
“就支队里的那些事。”
顾南山的反应淡淡的。
短发女走到他面前,顺手拈起一只被开膛破肚的死鱼。
“李杰的案子,现在谁在负责?”
“梁谦。”
顾南山拿着垃圾袋,将桌上被碾碎,血淋淋的一条条鱼丢进垃圾桶。
“哦。”
短发女将鱼放在手里甩了甩就丢了。
“我听说,你前妻很想查我们?”
顾南山眼睛都不眨,“她想查的是我,不是你们。”
“可她那天,明明看到我了。”
短发女的脸上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顾南山,万一她发现了我们的事情,你要怎么解释啊?”
顾南山面如死灰地抬头,“你想要我怎么解释?”
短发女摸着下巴,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摇头晃脑的看着顾南山。
“如果是我,我会想办法直接杀了她。”
顾南山心里一抖。
不过,他早就习惯了在这个女人的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
所以,他只是轻轻皱了皱眉。
“你觉得我有本事做得到吗?”
“不用你做啊。”
短发女得寸进尺的挪动到他的身上,用自己的躯体贴在顾南山的胸口。
“黑蛇虽然被捕了,但我手下还有很多能用的人。只要你顾大领导一点头,随便找个什么执行任务的机会,让我的人下手,不就可以用绝后患了吗?”
顾南山知道,短发女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他放下手里的垃圾桶缓缓起身。
“我做不到。”
顾南山毫不犹豫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虽然,我和她已经没有感情了,但是,她毕竟还是我的前妻,是我的战友。”
“呵呵。”
短发女并不生气,她上下打量着顾南山。
“看来,你现在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顾南山没有回答她,继续低头做着自己手里的工作。
“黑蛇伤得很重,医院说很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我想问问你的意思还要不要继续抢救?”
“救还是要救的。”
短发女耸耸肩,“谁让他是大哥的救命恩人呢?大哥金口一开哪怕黑蛇只有半口气,我们也是要全力救的。”
顾南山点点头。
“我还有个问题。”
短发女笑了。
“你最近问题怎么这么多。”
“你为什么要黑蛇绑走子越?”
顾南山这话一出,短发女的表情就明显一僵。
她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甚至立刻伸手揪住了顾南山的衣领。
“顾南山,你这是在质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