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面部因为摩擦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血肉模糊,破损的皮肤和肌肉组织相互交织。
他的眼睛半睁着,恰好与韩阅川看过去的视线相接。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衣服,还有眼角残留的绝望和恐惧,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韩阅川瞬间崩溃。
“唔——”
韩阅川呜咽着想要扑上去,却被身边的邵里德一把抓住,狠狠推到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韩阅川脸色惨白,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摔倒的一瞬间竟又两首撑地爬了起来,不顾一切的往顾南山的尸体处扑。
可趔趄间,邵里德一脚踹了上来。
韩阅川被他踹在地上,那残骸的碎片,用力扎进了他的皮肉里。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得,直挺挺地又爬了起来。
但不等他站稳,邵里德的脚尖又踹向了他。
“我杀了你!”
韩阅川抓起手心的碎片扑向邵里德。
眼泪无法控制的从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哭泣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事情。
强烈的酸涩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说不出话,喊不出口。
可情绪激愤下的挣扎其实毫无意义。
他一次次起身,又一次次被邵里德摔在地。
挫败,懊悔,自责,将他彻底包裹起来,让他耳边只剩下频繁的虫鸣。
“原来在这个时候,你只会无能狂怒。”
邵里德像在看一个颓丧的失败者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地上宛如死狗的韩阅川。
他走上去,将鞋底抬起,踩在了韩阅川的脸颊上,随后用力的往下按下去。
泥水和污迹顺者韩阅的耳朵流到他的鼻尖,嘴角,随后混着血液进泥土里。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和失败者,和我们对抗,最后的下场就是顾南山。”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韩阅川的双眼布满血丝,紧绷的四肢让他看上去如同癫狂的困兽。
“杀你?”
邵里德笑容里的讽刺更深,“不不不,我怎么会杀你呢,哦对,我忘了告诉你了。”
韩阅川死死地盯着邵里德,眼眶几乎要瞪出血来。
“今天,是我们秘密花园重新上线的大好日子。”
邵里德用欣赏地目光回应着韩阅川的暴跳如雷,“你现在的样子,正在被秘密花园全网直播。”
邵里德俯下身子,用手揪住韩阅川的耳朵往上提起,像是魔鬼的低语,压着韩阅川的耳膜厮磨攻击。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知道,你亲手害死了顾南山。”
“韩阅川,你完了。”
邵里德的一字一顿宛如凌迟。
韩阅川耳边不断回荡着。
——【你害死了顾南山。】
——【你害死了顾南山!】
他的目光从吃惊,无措,到茫然失焦。
随后便像一株碰到了农药的树苗,全身的生机都消失殆尽。
远处传来警车的呜咽声。
邵里德不屑的瞥了韩阅川一眼,随后慢条斯理地转身,不慌不忙地带着人驾车离开。
韩阅川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邵里德的汽车发动的前一秒,他像疯了一样挣扎着爬起身,不顾一切地盯着邵里德离去的车,拼命追了上去。
“站住!别跑!”
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嘶吼。
“砰砰!”
身后传来的枪击声震碎了韩阅川的耳膜。
子弹擦着邵里德的车身而过。
韩阅川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身后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嘈杂和响动。
“韩阅川!”
“老韩!”
韩阅川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极度的不甘和愤怒。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的双腿早已无力。
只能趴在地上,拼命向前用手抓着地,指甲深深地嵌入泥土中,鲜血染红了地面。
“韩阅川!够了可以了!”
许风迎的手扣住了韩阅川的掌心。
那一点点温度沁入身体,终于让韩阅川从崩溃的情绪里抽离出了一丝理智。
许风迎的眼睛很红,此刻,她正担忧的看着自己。
“不是你的错韩阅川,听我的,你先松手好不好?你的手指都变形了在不松手你一辈子都别想再拿枪了。”
邵里德的车渐行渐远,韩阅川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崩溃。
“我对不起顾南山。”
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自责,空洞无神的眼神,完全看不出曾经韩阅川的样子。
许风迎完全想不到,自己只是来晚了一步,韩阅川就会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对于韩阅川的折磨从五个小时之前开始。
她原本可以在五个小时前,就阻止这个事情的发生,但是她没有。
许风迎微微将身体前倾,将崩溃到浑身发抖的韩阅川抱住,用手揽住了他的后背。
邵里德很会操控人心。
就在所有人确定了韩阅川所在的位置时,另一个直播间也播出了。
那个直播间里,有五个人。
其中四个人戴着面具,他们坐在一个圆桌上。
桌上被绑了一个人。
是顾南山。
顾南山似乎被下了什么药,此刻他正垂着头半跪在桌上,身体半赤裸着,又一个纹身师,正在他身上刺字。
许风迎在发现这个直播间的第一时间就将内容同步给了马缇京和沈谈。
“顾南山有危险!邵里德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他,他故意给他释放要除掉我的消息,欺骗韩阅川放松警惕,其实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韩阅川和顾南山。他要重新开张【秘密花园】,他要拿他们两个人祭旗!”
支队下达的命令,是全力营救顾南山和韩阅川。
然而韩阅川被绑在荒郊野外,距离市中心很远,他的身边只有一个负责看守的杀手青藤。
支队自然而然将警力优先挂在了顾南山的身上。
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直播间里的顾南山,只是一个蜡像。
等所有人意识到被耍了的时候,韩阅川这里已经出事了。
“对不起……”
许风迎小心翼翼的拍着韩阅川的背。
韩阅川将目光转向顾南山那残余的尸体。
沈谈走到尸体面前,默默上前,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所有人,尽快,清理现场。”
梁谦难得的语气哽咽。
他根本不敢低头,生怕看到死不瞑目的顾南山,自己也会冲动抓起枪,冲到东智集团的大楼里直接枪毙了邵里德。
沈谈用力闭上眼,在睁开的时候,眼底很红。
因交通事故拖行的尸体,血肉会因为摩擦嵌进地面。
想要彻底将人和路面分离,需要用铲子将那些血肉铲起来,在统一进行拼合处理。
沈谈手抖了。
顾南山的身体,很显然是没有什么特殊的。
人终究是人,是人就很脆弱。
顾南山的手指和四肢有很明显的挣扎痕迹。
应该是在背迷晕了之后,挂在了车尾,随后在拖行过程中苏醒,因为剧痛挣扎,痛晕,再次挣扎……
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后,顾南山才彻底咽了气。
沈谈的眉头控制不住的抖动起来。
原本应该继续分离的手,已经有些握不住铲子了。
眼前的视线越发模糊。
“沈处,您没事吧。”
小汤见沈谈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便上前将他扶起。
沈谈抬手摆了摆。
“没事,我要自己来。”
“沈处,您别勉强。”
小汤有些心疼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您和顾副部是朋友,您看到他这样,肯定不好受。”
“我和他不是朋友。”沈谈用力眨了眨眼,“还是一起做吧,早些处理完,早些能让路面恢复正常。”
沈谈低头调整了一下情绪。
当他再次举起铲子处理时,他的手忽然触碰到了顾南山膝盖的一个凹陷处。
那处,虽然皮肉上没有什么外伤,可碰上去却能摸到一个明显的鼓起。
沈谈鬼使神差地被吸引了过去。
*
停尸房的冷气裹挟着刺激的消毒水味。
沈谈的乳胶手套在无影灯下泛着青白的影子,在解剖台上上上下下的操作着。
“肇事车辆时速不快,拖行距离超过五公里。”小汤翻着现场报告,“交警那边认为,肇事车辆在神志清醒的状况下,不会发现不了车后面有个人的。”
“这不是废话吗?”
沈谈的镊子在尸体颈侧停住,眼里露出锐利的光。
“难道他们觉得,韩阅川在注射过量止痛药和身中十几刀的情况下,是完全清醒的状态吗?”
不锈钢尖端映出扭曲的紫色瘀痕。
这些环状伤痕像恶鬼的指印,深深嵌进肌理。
小汤默默将报告放下。
“风迎老师说,韩队长还没有醒……”
“知道了。”
沈谈过于冷淡的态度让小汤有些捉摸不透。
“老师,您不去看看韩队吗?”
沈谈面不改色的掀起尸体上被血痂粘连的衣领。
“有什么好看的?”
“我听说,韩队长情况不太好,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
“被犯罪分子贴脸告诉他,亲手害死自己的搭档。——谁遇到这样的事情情况能好?”
沈谈的语气平静到有种绝望的惨淡。
他目不转睛,尸体露出颈动脉处针孔大小的黑点,随后扭头让助理记录。
“尸体颈部有七氟烷注射痕迹,是专业麻醉手段,和直播视频前半部分分析的内容一致。”
随着解剖刀划开胸腔,腐败气味轰然炸开。
断裂的肋骨如同犬牙交错的荆棘,但沈谈的注意力被右肺叶的陈旧疤痕吸引——那是5.56毫米子弹贯穿伤特有的星形愈合组织。
沈谈沉默了一瞬。
“顾老师的档案里,有注明过三年前他受过一次严重的枪伤。”
小汤的及时补充回答了沈谈没有问出口的疑问。
手术钳探入腹腔时突然凝滞,黏腻的内脏碎块里混着半消化状态的白色药片,边缘还残留金色包衣。
“记,胃里发现未融化羟基丁酸。”
沈谈将样本装入证物袋,玻璃器皿碰撞出清冷的脆响,“足够让成年男性丧失反抗能力,却保持清醒感知。”
他的指尖抚过尸体左臂内侧的烟头烫痕。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顾南山是最讨厌抽烟的。
沈谈心底忽然对这份工作涌起一阵发自内心的厌恶,滔滔不绝。
“师父,沈部长来了。”
“知道了。”
沈谈知道父亲这个时候出现的目的。
他并不想这么快去和他交代什么。
当解剖刀移至小腿时,反常的肌肉纤维走向让沈谈瞳孔骤缩。
暗红色的腓肠肌深处,一点银芒刺破血肉。
镊子夹出的芯片不过米粒大小,表面还沾着组织液,在灯光下泛着幽蓝冷光。
“沈老师,这...”
小汤看着沈谈从顾南山小腿肌肉中分离出来的芯片露出惊讶的眼神。
沈谈将它举到灯光下,微微凝眉。
这时,实验室的电话响了。
他没有急着去接电话,而是缓缓将取出的芯片放进清水里,盖上盖子。
“小汤,你做收尾,记得导出报告。”
“好。”
嘱咐好小汤后,沈谈自己脱了衣服消好毒,走出了解剖室。
沈崇岳拧紧眉头,迎了上来,而沈谈却看也不看自己的父亲一眼,直接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小谈!”
沈谈被沈崇岳叫住,缓缓转身。
沈崇岳走到他身边,神色不明。
“你这是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沈谈淡淡地,“我做我的工作,怎么,沈部长有何指教?”
沈崇岳很显然知道,沈谈是在故意给自己脸色看。
“小谈,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发生这件事情谁也不想,你要理解爸爸的决策。”
“什么狗屁决策?”
沈谈很不耐烦。
“你的所谓决策,就是拿他们的命给你的官运亨通当垫脚石?顾南山的潜伏早就应该结束了,是你迟迟压着不让他回来,才害的顾南山和韩阅川两个人都深陷其中。老沈,你还有良心吗?”
沈崇岳被他怼的说不上话。
“沈部长有事吗?没事,我要继续工作了。”
“你给南山验尸,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沈谈转身离开的时候,沈崇岳忽然没由头的问了这么一句。
沈谈的眼皮微微下垂,睫毛不自觉地抖动了一瞬。
“发现什么?三年前的枪伤,还是胳膊上烟头的烫伤?”
沈崇岳哑口无言。
只能看着沈谈单薄的背影,一阵风似的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