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的光晕下,浴缸里的水不断外溢,水下的人只有一头黑色短发稍稍露在外面,再无其他动静,静得宛如要上演惊悚片。
旁边的架子上,手机正在计时,显示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上方的信息栏不断弹出,手机发出震动的嗡嗡声。
哗地一声,水珠四溅。
崔东函从水里探出头,屏住的呼吸骤然通畅,脸上被憋出的红晕渐渐消失。
崔东函慢条斯理从水缸里站起身,脱掉身上湿透的衣服,洗了澡。
等坐到椅子上后,崔东函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落在了浴室。
他起身去拿,指纹不小心碰到解锁,屏幕亮了起来。
飘出的信息通知栏格外突出显眼。
崔东函伸手点开,一大段话就这样弹了出来。
看完后,崔东函眼睫撩起,微微讶异。
余惜,居然…要寻死吗?
崔东函蹙眉。
犹豫几秒后,他打下一句话发了过去:
不要做傻事。
然而半小时过去,对方也没有回应。
崔东函脑子像是一瞬间触电,回想起一件早就模糊记不清的事情。
那时他放学回家,看见爸妈像仇人似的又吵又打,毫不犹豫跑到了天台,坐在围墙边缘上,俯瞰着脚下的街道。
然后余惜突然从旁边冲出来抱住他的腰,哭喊着说让他不要寻死,还特别脆弱地说他们两个同病相怜,可以做好朋友互帮互助之类的话,总之想要劝他放弃轻生的念头。
崔东函没有丝毫感动,只觉得她蠢,破坏了自己的安静。
她不知道,他只是喜欢这种坐在高处俯瞰众生的感觉。
他那时只当她是自己脚下的蝼蚁。
崔东函摩挲了一下手机边缘,将手机揣回兜里,回卧室换了衣服。
一只蝼蚁的死活可以不用在乎,但如果是从此只能以他为依靠的蝼蚁,他可以考虑救一救。
余惜看到手机上的短信,有些惊讶。
崔东函:位置告诉我,我们见一面。
按照剧情,这时候崔东函应该在国外吧。
余惜感到一丝违和。
其实剧情里崔东函出国的这段时间,几个主角具体怎么过的,书中都是一笔带过,没有细节。
因而余惜并不熟知双男主重逢前这个阶段的发展。
可有一点儿至少是确定的,那就是崔东函出国的剧情是他和朴迅羽感情的催化剂,可如果崔东函没有出国,这就已经不受剧情控制了…
“404。”余惜在心里呼唤。
像程序加载一样,爱恨系统404过了四五秒才开始响应。
“宿主,什么事?”
“我想知道崔东函现在的位置。”
“抱歉宿主,系统不会插手帮忙宿主的攻略任务。”
“你可以不用具体回答,接下来如果我说对了你可以装作程序故障滋一下吗?毕竟以后,说不定我们还要共事很久,这也算是我的福利了不是吗?”
“——”
“崔东函没有出国。”
…
“滋——”
果然。
是因为蝴蝶效应吧,剧情发生了改变。
余惜惊讶过后便很平静,因为她的变化而带来蝴蝶效应这实在是太正常了。
那么原剧情就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了。
余惜叫住要沉寂的系统,“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宿主,不要得寸进尺。”
“你之前说的是尽量不干预我的攻略,但没说绝对不伸手。”
爱恨系统沉默。
“况且我不会让你大幅度地参与我的攻略进程,只是一个小忙,不会改变你的原则。”
“好。”它妥协。
余惜说:“在崔东函出现之前,提前五分钟告诉我。”
爱恨系统答应:“好。”
余惜给崔东函发的位置是一个大桥。
当然在发位置的时候,她还适时可怜地卖了惨。
“如果能再见东函哥哥一面,那我也死而无憾了…只是真的不忍心呢…”
“就这样留东函哥哥一个人忍受这世间的孤独…”
“我真是一个自私的小女孩儿,东函哥哥可以不要讨厌我吗?”
崔东函打了车,将短信对面发来的位置告诉司机。
望着窗外人声鼎沸的街巷和灯红酒绿的楼宇,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出过那栋别墅了。
崔东函并不留恋这样的烟火气,转头对司机说:“请加速吧,司机前辈。”
手机震动了几声后再没了反应。
崔东函打开扫了一眼,然后合上。
如果在他赶到之前,她死了的话,他会很烦。
他不喜欢踩空的感觉,也不喜欢自己的时间被浪费。
余惜正坐在大桥的中间,身体悬坐在铁架上,看起来摇摇欲坠,十分危险。
她是在系统提醒崔东函快到了的时候爬上来的。
“他到了。”
余惜神情陡然空洞麻木起来,眼底的痛楚藏的很深,却又能让人一眼看穿。
崔东函从车上下来,抬头一眼看到了高架上的人。
司机吓了一跳,想要报警,被崔东函制止。
“她只是在吹风,不是轻生,不用报警。”
司机觉得震惊,在这地方吹风?不要命了。
不过他也没有非要多管闲事,脚踩油门离开了大桥。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大桥上人迹罕至,连来往的车辆都几近于无。
湖边的风刮得冷冽,刺破崔东函单薄的外套,身体上每处毛孔似乎都开始冷得颤栗。
他看向头上方的余惜,以一种不高不低的语调开口:“下来。”
余惜惊喜又茫然地看着他,“东函哥哥?”
她不安地眨着眼,喃喃:“我不是在做梦吧?”
崔东函重复:“下来吧。”
余惜开心地笑了一下,脸上又是散不掉的哀伤,她摇着头:“东函哥哥…你回去吧…”
她苦笑的扯着唇:“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开心了。”
崔东函皱眉,有些后悔今天冲动过来了。
他讨厌不听自己话且愚蠢的人。
崔东函转身离开。
余惜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渐渐被无限委屈弥漫,她咬着唇,几近哭喊:“东函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崔东函脚也不停地离开。
余惜颤栗出声,哭的眼眶红肿,泪如雨下。
像是为了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又似握住余生最珍贵的东西,余惜毫无章法又焦急地往下爬,嘴里哭声大喊:
“东函哥哥!东函哥哥!!求求你,求求你别走!我下来!我马上就下来!!”
几近撕心裂肺的声音让崔东函顿住。
他转身看去,只见少女胡乱地抓着高架,在距离地面有一米多高的时候甚至就想莽撞地往下跳。
这一冲动跳下去,难保不骨折。
少女的哭声刺耳,一声声哀求他的停留,崔东函漠然看着她,说:“爬下来。”
少女哭声一顿,愣愣地点了点头,按他的话一点一点小心地爬了下来,过程中她时不时看他走没走,眼底的焦急将他紧紧缠住。
崔东函见人已经下来,说:“过来。”
于是少女便听话地一步步走过来,她眼底试探,带着小心翼翼,焦急落在脚上,便是止不住地想跑过来,生怕他下一秒就不见了似的。
似是见他没拒绝,少女终于不再犹豫,飞奔着冲到了他面前。
甚至胆大包天地抱住了他。
崔东函身体一僵,下意识伸手推人,可怀里的人抱得紧,像蟒蛇缠绕。
崔东函瘦削的身体抱起来毫不费力,余惜努力地往他怀里蹭,像是要融进他的骨血里。
“松开。”
余惜听出他的语气不好,便识趣地慢慢松开手,眼底怯怯,声音凄凄:“东函哥哥…”
崔东函嗯了一声,低头整理褶皱的衣服。
余惜低着头,低微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和庆幸,又暗含一丝落寞,“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东函哥哥了…”
崔东函整理衣服的动作微顿,手顺势落下扯直衣摆,嘴里说:“不会的。”
余惜抬头,眼神晶润灿烂起来:“嗯!”
“谢谢你,还好有你。”她满眼虔诚地看着眼前的人。
好像此刻的他就是她余生唯一的信仰,只有他,可以给她如太阳予万物的生的力量。
崔东函极其自然地露出一个笑,抬手浅浅别开她脸侧的碎发,“以后不要再想不开。”
余惜不自然地脸红:“好…”
可如果她抬头仔细打量崔东函的眼神,就会发现他的眼底不是温情,而是对信徒施舍的高高在上。
崔东函说:“我叫了车,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余惜又忍不住落泪,却强忍着:“好…”
崔东函盯着她的脸,觉得她长进了不少。
记忆中的她哭起来的眼神总是仇恨尖锐,不管不顾地号啕大哭,只叫人看了厌烦,可现在她似乎很懂得怎么哭才惹人怜惜,崔东函看了只觉得她哭得好。
眼尾泛红,眼珠晶润,红唇微抖。
“你现在住哪儿?”他问。
余惜说:“我在给人当家教老师,住在雇主家里。”
崔东函点头,没细问,“那就回去吧。”
余惜慌乱地拽住他袖子,眼神期冀:“我…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崔东函沉默。
余惜心神无主地胡乱点着头,笑着说:“没关系的…今天能见到你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崔东函看着她营养不良的头发,心想,她过得似乎真的很糟糕。
想起之前郑纱栗对她的欺负,现在她也依然在承担本该落到他身上的欺凌吗?
过得一定很痛苦吧?
余惜茫然:“什么?”
崔东函微怔。
原来他刚刚把那句话说出了声。
余惜眼底窃喜,很喜欢他这样关心她,她用力摇头:“我没事的!”
“倒是你…”她眼光一暗,“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很难吧?”
崔东函探究着她有几分真诚,她的痛苦大半因他而起,她一点儿也没猜到或者怨过他吗?
竟然…还在不自量力地关心他。
“我没事。”崔东函说,他抬手摸了摸她杂乱的头发,“以后要好好保养头发。”
余惜脸热,窘迫地低着头:“我知道了…”
东函哥哥一定是嫌弃她了吧…
“我没有嫌弃你。”崔东函像是料到她的想法,开口说。
余惜眼睛一亮。
崔东函浅笑了一下,“你是女孩子,要好好爱护自己的外表,这是你的武器。”
余惜懵然地看着他,似是不解他的意思,但是她听进去了他的前半句。
“我会的。”
“东函哥哥,谢谢你。”
崔东函眼睫微垂,一丝满意在眼底划过。
他喜欢听话的工具。
计程车来了以后,崔东函打开车门,让余惜坐了进去。
余惜依依不舍地频繁抬头看他,“东函哥哥…我…”
崔东函站在门外,目光低垂看她:“以后每周六,晚上十点,你在这里等我。”
余惜惊喜答应:“好!”
心底却在懊悔,早知道今天就不选这里的位置了,太远了。
余惜没再纠缠,只是扒着窗户看越来越远的崔东函,直到他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当前崔东函恨意值-5,爱意值1。”
余惜挑眉。
恨意值-5?应该是她的肢体接触让他不适了。
如果她之后无限制造肢体接触,或许他会更加不耐烦地增长恨意值吧。
但是和崔东函这短暂的接触以来,余惜决定坚持之前定下的攻略方向,得到他的爱意值。
因为她觉得现在的数值做不得数,完成任务也不能单纯的依赖冰冷的数据去行动。
她相信,等到逆反的那一刻,所有的恨意值都会转变为爱意值。
在住进郑家后,郑母就和她说明,她给郑纱栗补习,是有工资的。
余惜没拒绝,郑母给的丰厚,一小时两百,是普通家教小时费的几倍,因而余惜手有余钱。
今晚她直接在郑家附近找了一个旅馆对付一晚。
第二天天刚亮,余惜就退了房离开。
郑纱栗早早起来敷着面膜,在做瑜伽,先是听到楼下的门铃声,随后她就听到了余惜的声音。
郑纱栗拉开门,走到走廊往下看。
“余惜。”她叫底下的人。
余惜倒了杯热水刚要喝,闻声看去,微笑道:“纱栗,早上好。”
郑纱栗皱眉:“你现在才回来?”
余惜说:“嗯,昨天有点儿事。”
郑纱栗狐疑,但又不好说什么。
她没好气道:“你不是要给我补习?整天的见不到人,我的成绩怎么办?”
余惜微讶,她居然主动要求补习。
郑纱栗其实不想补习,但是余惜要是老这样消失找不到人,会让她很不安的。
“你听到没有?”她忍不住催道。
余惜点头:“听到了。”
放下热水,余惜边上楼边说:“我回房间准备一下,一会儿开始。”
郑纱栗瞪大眼:“这么快?”
余惜嗯了一声:“昨天没补习,今天拉一下进度。”
郑纱栗不情愿,她今天还要去美容院呢。
“不能晚上吗?”
“晚上时间不够。”余惜顿了下,说:“如果你没时间,那就下午开始。”
郑纱栗叹气,“就现在吧。”早点结束她还能去一趟美容院,晚上她还有约呢。
车家。
夏母每天都会亲自为车父炖一锅汤,养胃补身,车父也渐渐养成了喝汤的习惯,甚至因此对夏母更加亲近。
所以她每天熬汤,虽然觉得辛苦,却十分有干劲儿。
夏母见锅里的汤已经好了,准备将汤倒到保温锅里,转身去找餐具,正好看见下楼的车珉清。
尽管实质里互相不喜,但夏母善于伪装,此刻她笑着说:“是珉清啊,要尝尝我做的汤吗?今天做的是西洋参乌鸡汤,很好喝的。”
车珉清听了后点头:“好。”
夏母诧异地张嘴。
往常她这样招呼,车珉清都会拒绝,多余的礼貌都不会有,现在居然答应喝她做的汤了。
夏母表现得十分欣喜:“那太好了,珉清啊,我这就拿碗给你盛。”
车珉清随意地走到汤锅旁边,见夏母转身去碗柜拿碗,他将手里早就装好的粉末轻轻一扬,洒在了锅里。
汤很烫,粉末很快就融合在浓郁的汤汁里了。
夏母笑着拿碗过来,毫无所察地将汤盛到碗里,用毛巾包着递给了车珉清。
“珉清啊,真的很开心你愿意尝试我做的汤呢,这汤刚做好,喝的时候你一定要注意烫。”
车珉清说:“谢谢,我想端回楼上等它凉了再喝。”
夏母慈祥地弯着眼睛:“当然可以了,珉清怎么做是你的自由嘛。”
于是车珉清便端着碗上了楼。
进了房间后,车珉清径直走向卫生间,将汤全部倒入马桶,甚至还细心地干湿分离,肉块儿什么的被丢进垃圾桶,不会堵塞马桶。
车珉清按下抽水键,看着马桶重新变得干净,他微微笑了起来:
“爸爸,一定要每天都喝很多的汤来保重身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