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际线处晨光微露,空气中弥漫着凛冽的气息。
薄薄的白雾像一层轻纱覆盖下来,落在人的皮肤上激起一阵凉意。
院子里跪着的男人眉峰之间沁着露珠,双唇抿成一条线,神色苍白,却勉力跪得笔直。
思年端着小姐的洗脸水出来,见到门口的人,冷着脸将水泼了出去,正好泼在贺兰云随的右侧衣摆上。
“我向来不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有些人如此不识时务,我该劝小姐早些将其发落了好。”
贺兰云随情绪仿佛跟这周遭的景物一样被冻住了,对思年的指桑骂槐没一点儿反应。
思年冷哼一声,转身进了门。
没过多久,旁边不远处的偏房里,昌蓉开门出来。
她打算去药房里泡着。
毕竟自告奋勇要治好迟存玉的腿,就该让人看到价值。
况且她爹还病着,虽然请了人照看,她也并不放心,需得早早做出些成就,好告假回去看望。
昌蓉关好门,朝院门口走去。
一抬头,就看见了院子里跪着的人,正是那天莫名离开的男人。
她忙走了过去,“你为何跪在这里?”
贺兰云随对她视而不见。
昌蓉并未在意。
她关注到他身后衣摆上的血迹,以及他身上被水打湿后冰凉的袖子,惊声道:
“你这是怎么了?!”
“你被人欺负了吗?”
情急之下,她抓住了他的袖子。
贺兰云随对她的问题充耳不闻,冷淡地扯出了自己的袖子。
“滚。”
昌蓉错愕地松开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有些难受。
她明明帮了他,为什么他待她如此冷漠。
昌蓉站起身,发现他是对着迟存玉的房门跪着的。
这郁离院里最大的就是迟存玉,除了她没人能这么惩罚一个人。
但是迟存玉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太清楚其中缘由,却莫名觉得这个跪在她旁边的男人没有错。
就算有错,也应该是有苦衷的吧。
这样想着,她走到迟存玉房门前,想要为他说说情。
昌蓉举起手,还未敲门,门便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是思年。
她见到门口的昌蓉,奇怪她这么早站在小姐门口干什么,便问:“有什么事吗”
昌蓉往里看了一眼。
思年皱眉,立刻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道娇俏的声音却从思年身后传出,好似替代了冬日暖阳照亮了这灰沉的天空。
“蓉姐姐,你怎么来了?”
余惜推着轮椅走到门口。
昌蓉低头看向她,向她问好后,脸上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余惜只一眼,就明白了昌蓉找她的目的。
“蓉姐姐既把我当朋友,那么在我面前有话尽可直说的。”
闻言,昌蓉终是开口问道:“小姐,我想知道他是犯了什么错惹您降下如此惩罚。”
思年不喜她说话的语气,小姐做什么自有小姐的道理,她一个奴婢真把自己当成受人敬重的医女了不成,竟然敢当众过问小姐的决定。
她看向小姐,却发现小姐脸上没有被质问的不悦,仍是柔和含笑的。
思年垂下眼睫。
小姐心思多变,对这昌蓉的笑脸定然不是真心,只是小姐为何要如此礼待昌蓉呢?
余惜装作不知昌蓉口中的“他”是谁,歪头疑惑:“你说的他是谁?”
昌蓉本想回答,却发现自己还根本不知道男人的名字,就已经来小姐面前为他出头。
显得自己一点儿也不矜持。
她有些懊恼,但此刻既然已经站在了这里,便不能退缩。
否则,他定然会觉得她所谓的关心和帮助都是虚情假意。
昌蓉见院子里多了许多做工的下人,脸皮有些热,强撑着抬起手,指向院子里的男人。
“就是他。”
随后昌蓉迅速收回手,看向余惜:
“我发现他身上受了伤,在这冬日里又跪了许久,寒气入体,若再这么下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医者仁心,我不愿见一人受如此折磨,所以才来请问小姐,他可是犯了什么大错?
若是大错,我绝不再多说一句,若非如此,还请小姐允我为他求情一二。”
“原是如此。”余惜莞尔,“我钦佩蓉姐姐有一副仁者心肠,只是这贱奴昨夜轻薄了我,我只是让他跪在这里悔过,已是仁慈,所以蓉姐姐便不必为他求情了。”
昌蓉惊愕到说不出话。
他,竟然轻薄了小姐?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不想相信。
但是迟存玉作为一个富家千金,没有理由用自己的清白污蔑一个下人。
昌蓉沉默站在原地,心中升起愧疚。
若他真轻薄了迟存玉,自己却还为他求情,岂不是又伤了迟存玉的心?甚至于黑白不分,惹人笑话。
“抱歉,小姐,我不知…”
余惜笑着说:“蓉姐姐既不知其中内情,便不必向我道歉。”
莫名成了登徒子的贺兰云随,望着台阶上方慵懒坐着的余惜,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浮起一丝不明显的冷笑,看向余惜的目光亦是格外不善。
余惜眯着眼睛同他对视,眼底无畏,反而满满的都是挑衅。
“蓉姐姐可还有别的事?”余惜偏头看向昌蓉,“若没有,我现在便要去书院了。”
昌蓉摇头,让开道路。
思年将小姐的东西装到一个布袋里背好,然后推着小姐从一旁的滑道离开房间。
路过贺兰云随的时候,余惜看也没看他,仿佛他是什么不值得在意的低贱玩意儿。
贺兰云随却忽然出声:“小姐。”
余惜让思念停下。
她转头露出一个比朝霞还灿烂的笑来:“可是知错了?”
贺兰云随看向她轻“呵”一声。
因为要去书院,余惜不喜累赘的打扮,便只用一个发冠将全部青丝束起,添了几分飒爽的味道。
贺兰云随隐晦的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脖颈处。
余惜见他不说话,无趣地正要转头,余光里跪着的人却忽然忍着僵麻疼痛的双腿,朝她扑了过来。
谁也没想到这乖顺跪了一夜的人会突然暴起,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小姐。
一院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
余惜连带着轮椅被贺兰云随扑倒,他牢牢压在她的身上,像要借此压死她一样。
余惜还未做何反应,靠近脖颈处的皮肤就是一凉,随后一道温热的气息袭过来,狠狠咬住了她的锁骨。
痛意瞬间染红了余惜的眼尾。
她却只皱着眉,没有痛呼出声。
思年又惊又怒,自己上前拽人的同时,厉声命令旁的下人来帮忙。
可贺兰云随就像是黏在了余惜身上一样,任凭他们怎么拽都扯不开。
思年担心伤到小姐,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正当她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看到院门口出现的人,那一瞬间犹如看见了救星,立刻大声呼喊:
“翊头领,快救小姐!”
然而比她出声更快的,是钟翊手中出鞘的剑。
贺兰云随察觉危险,松开了嘴,起身躲避。
然而以他现在的状态,能躲过钟翊手下的快剑已是不错。
钟翊根本没打算手下留情,刀锋划出一道寒光,要杀了贺兰云随。
在刀锋离贺兰云随的脖子仅剩一根发丝的距离时,余惜轻声叫他:
“钟翊,扶我起来。”
钟翊冷峻的目光扫了一眼贺兰云随。
小姐在此时唤他,便是让他放了这个男人。
他放下剑,转身走到余惜身旁,将余惜抱到了轮椅上。
他蹲在她面前,刻意比她矮半个头,然后仰视问:“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余惜任思年担忧地拿着手帕,在她的锁骨处擦拭血迹。
“他对我还有用。”
钟翊沉默。
余惜捡起话题:“可是一回府便赶来我这儿了?”
钟翊脸上戴着一个银色云纹面具,遮住了他的左半张脸。
露在外面的右眼温和,左眼藏在面具下,与银色寒光相映,隐隐藏着冷意和杀气。
此刻听到小姐的问话,他那始终绷直的嘴角翘起一个微末弧度,应:“嗯。”
余惜伸手:“可有礼物?”
钟翊点头,从胸口处掏出一个木盒子。
余惜直接从他手里拿过去,然后对他说:“我今日可是要去书院的,已是要迟了,你快送我去吧。”
思年自觉站到一旁,让钟翊站到了余惜身后,推着她的轮椅。
余惜对思年交代:“今日你不用陪我去书院了,将郁离院的事情处理好。”
思年认真道:“是,小姐。”
昌蓉见混乱的场面平静下来,目光忍不住落到旁边一个人虚弱待着的贺兰云随身上。
她到底不忍心,还是走了过去,掏出一颗补气丸递到他面前:
“这是补气丸,可以暂时帮你的身体弥补元气。”
她虽仍是温声,但眼底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柔和。
贺兰云随置若罔闻。
他望着离去的一男一女。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喋喋不休地和身后的男人说着什么,眼底都是纯粹的笑意,没有了一丝戏谑和攻击性。
似乎身后那男人对她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贺兰云随冷嗤一声,眼底布满了晦暗和阴沉。
昌蓉几次被他冷落,又想到他做出那般轻薄人的事情,便也收了温和,强硬将药丸扔到他的衣摆上,离开了原地。
贺兰云随仿佛才发现刚才身边站了一个人。
他捡起衣服上的药丸,不甚在意地将其丢进旁边的花圃里,随后撑着腿,有些摇晃地站起身。
思年走到他面前,冷声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贺兰云随舔去唇肉内侧的血迹,尝到一丝腥甜。
为什么?
呵。
她既说他轻薄了她,那他便将其坐实。
也免得白受她的折磨。
思年抬手,让人将他关去柴房。
“关三天,什么时候悔过认错了,什么时候给饭吃。”
“还有,给他点儿药,别让他死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