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幽庭。
之所以能吸引天下文人雅士驻足,是因为这里除了能花银子听曲之外,还有一个特别之处。
每逢旬日,都会有一场幽庭雅集,以乐会友的。
“听说梦幽庭新进了一位乐女,是从江南来的。”
“我今日就是为此而来的,江南曲调绵远悠长,柔情似水,京都甚少有人能奏出其中的韵味来。”
梦幽庭与寻常乐坊不同。
内部是个庭院,庭院四周回廊层叠相接,环绕着中心的人工湖,湖面铺满睡莲。
湖心凉亭四面垂纱,乐女便是在凉亭内演奏。
此刻,梦幽庭内座无虚席,都在讨论着今日新进的乐女。
“出来了!出来了!”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所有人都望向那通往湖心亭的桥廊,却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一阵悠扬的曲调响起。
众人才将视线移至湖心,隔着薄纱,隐约看见一个青衣女子,在里面弹奏着。
近处回廊内,沈括一人独坐,闭着眼沉浸在音律中,没想到,京都竟有人能将江南水乡的婉转绵柔,诠释的这般透彻。
身旁突然有个声音道:“兄台方才可曾瞧见了,这姑娘什么时候出来的?”
“这方才凉亭里还没人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个姑娘,难道是我眼花了不成?”
身旁的人喋喋说个不停,沈括不耐烦地睁开眼瞪了过去,“你安静些,这么好的意境,都叫你给搅和了。”
那人被怼了句,面色垮了下来,“说得好像你很懂似得,有本事你上去跟那姑娘比一比。”
这一说,还沈括心里还真犯了痒,面上扬起一丝傲气,“未尝不可。”
所谓幽庭雅集,就是切磋琴艺。
回廊前摆放着各种乐器,琴、瑟、琵琶、笙、箫、笛、埙,还有钟、鼓,甚至连箜篌、月琴等不常见的乐器都有。
若谁能用场上的乐器附和,便有机会跟乐女再合奏一曲。
曲子由客人定,乐女附和,场上人投票。
若赢了乐女,便可受邀,成为庭内乐女的入幕之宾。
沈括出生音律世家,其父是江南有名的乐师沈徵,沈括本人对音律也是极有天赋,少时便在江南小有名气。
怎奈,他对经商之道的兴趣更胜音律。
沈父一心想要沈括传承自己的衣钵,认为商贾庸俗,上不得大雅之堂。
在沈父极力反对下,沈括无奈背井离乡,远赴京都寻找自己的经商之路。
桑九黎一直关注着沈括的一举一动。
他身旁那个怂恿之人,也是桑九黎特意让若溪安排的。
眼看着沈括起身,就要出来了,忽然一道悠扬的箫声响起。
“妙啊.....妙哉,这箫声与琴音相辅,既不喧宾夺主,又让人身临其境,无法自拔。”
“琴箫结合堪称完美,是谁?竟能吹奏出这般婉转空灵的调子?”
庭院内,所有人都在寻找这箫声的来源。
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一曲落。
全场赞颂,“好!”
“今日真是不虚此行。”
“到底是谁,曲子都奏完了,怎么还不出来了?”
四座哗然时,一道墨色身影,从二楼厢房的窗沿飞跃而下。
瞬息间,落到了湖心的纱帘内。
众人又是一脸懵。
有人抹了把脸,“今日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这么神秘,连个人影都还没瞧清楚呢,怎么就进去了。”
“我瞧着,是个男子。”
“呵,这二人演奏默契十足,说不定今日,还能成就一段佳话。”
听客议论声不断。
凉亭内,二人正相互审视着对方。
穆君珩望着面带薄纱的桑九黎,唇角含笑,“没想到,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桑将军,竟弹得一手好琴。”
桑九黎直视对方,“杀人如麻的风阁主,居然会吹奏绵柔的江南曲调,也着实让人意外。”
对于风阙能轻易认出自己一事,桑九黎已经适应了。
“彼此彼此。”
话锋相对,谁也不让着谁。
“你来这儿做什么?”桑九黎问出心中疑惑。
若说是巧合,桑九黎绝不会信。
她了解的风阙,可不像是会凑热闹的闲人。
“自然是来找你的。”穆君珩审视着桑九黎,“我对桑将军有些好奇,还望桑将军,能为在下解惑。”
“能为汇聚天下情报的三生阁阁主解惑,是我的荣幸。”桑九黎昂首望着面前的风阙,毫不示弱,“但……凭什么呢?”
穆君珩转身扫了眼凉亭外,“既是在梦幽庭,那便按这儿的规矩来。”
桑九黎打量风阙许久,才开口,“风阁主请。”
对方赢了一局,桑九黎若是拒绝,倒显得她小家子气。
穆君珩掌心翻转,玉箫轻抵唇畔。
通体白玉,衬得薄唇粉润,画面太过美艳。
桑九黎不自然地移开了眼。
一曲《狼烟破》从穆君珩的指尖流出。
皓腕微转,铮铮琴声随弦而起。
琴音慷慨激昂,听得让人热血沸腾。
“这女子还真是不简单,既能弹出江南曲调中的绵柔之感,又能奏出这烽狼烟之势。”
庭院内众人,沉浸其中,仿佛置身战场。
沈括叹道:“梦幽庭当真不愧是天下第一乐坊啊。”
他方才竟还想上去献丑。
但沈括不知,若是换他上去,桑九黎就不会这么卖力了。
她今日本就是冲着沈括来的。
只有输给沈括,才能让沈括成为入幕之宾。
以音律会友,再加之以利,让沈括为她办事。
桑九黎一手琴艺承自师母凤吟。
凤吟,曾被天下琴痴奉为,一曲难求的凤仙。
桑九黎不说尽得真传,但把握住输的分寸,让沈括看不出来,对她来说不难。
曲调过半,主调皆为琴音。
谁知,箫声倏然一转,竟引出战火过后的悲凉。
听者内心,几经沉沦。
在场中,有亲人战死沙场的,都不由得心生悲叹,潸然泪下。
连桑九黎的琴音,也受到了影响。
险些让自己的魂魄陷入回忆中,抽不出来。
前世种种悲凉,化为愤恨。
却不知,风阙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为何会吹奏出这般,穿透人心的悲痛和萧瑟。
箫声落,琴音止。
梦幽庭内,寂静无声。
“啪,啪,啪.....”不知是谁站了起来,掌声打破了宁静。
紧接着,是一阵如雷鸣,久久才停歇。
激烈的掌声,唤回了桑九黎的思绪,“你赢了。”
“桑将军方才说照规矩来,可还作数?”穆君珩收了玉箫,别在腰间。
“自然。”桑九黎转身,踏上直通二楼厢房的桥廊。
穆君珩勾唇一笑,抿去眼底那一抹孤寂,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