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她一直都是个特别有主意的人。”崔珝坐直了身体,将胳膊肘放在膝盖上,撑起自己的下巴,努力让自己变得认真一点。
崔臻从十岁左右开始,一年十二个月里就有八个月都在七秀坊,那四个月里还有一半的时间在回家和回秀坊的路上。
照这样来说,其实崔珝应该不怎么了解崔臻的性格,可奈何崔臻每一次回来都给全家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让人想不主动接近她都难。
“十年前,我阿耶回长安述职,太上皇让他第二年去户部做事,本来阿耶阿娘的打算是让她留在长安,不再回秀坊,可阿妹不依,过了正月十五自己离家出走了!我们一家人正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都快把长安掘地三尺了,这时候驿站来信我们才知道她已经出京畿道了!她只身一个人从长安纵马到洛阳,又一个人坐船南下!”
崔珝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抱怨,当时正值上元节,阿耶阿娘生怕她被拐子拐了,整个家里有关系的托关系,有官衔的去换差事,差点把整个长安翻了个底朝天!
“原来她十岁的时候就是这个性子了?”月泉淮失笑。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他让臻娘出去反省,结果臻娘外面胡吃海喝,被他拎回来的时候还不忘给他捎一壶奶茶。
当时他心里那么生气,可现在回味起来竟只剩下有些微甜的余韵,恼怒的感觉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王十二郎唏嘘:“令尊令堂定非常担忧她遇到意外吧!为人父母,这种心态是人之常情。”
崔珝斜眼看他:“我妹妹天赋奇佳!以她的剑术,长安到洛阳的官道和大运河周围还没什么人能为难她!”
王十二郎瞪大了眼。
崔六喝傻了?十岁的小孩子,筋骨都没长开,就算天赋再高能打得过谁?
算了算了,看在他喝大了的份上不计较了。
“不过,幸亏你们没把她追回来。”说话的是裴四郎君,他感慨道:“若是你们把她拘在长安养大,那后来可没那么多故事了!”
月泉淮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不错,如果臻娘一直如其他贵女那样长大,她又怎么能遇到他呢?
“听起来臻娘后来在长安闹出了不少事?”月泉淮给裴四郎君倒了杯酒,试图撬话。
一旁的萧九郎君喝了口茶,清醒了几分:“你问起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月泉淮眼神一亮,来了来了,臻娘的黑历史要来了!他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显然极有兴趣。
于是几个少年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崔臻以前名动长安的经历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
其实也就两件事。
崔臻十五岁那年,新罗使臣来访,还带了个公主,意图送进唐玄宗的后宫。李隆基便于正月十五那天在麟德殿大宴群臣和新罗使团,许多人皆带了子女家眷赴宴。那公主在宫宴上献艺舞剑,确实非常优美,博得了太上皇青睐,可杨贵妃并不乐意多一个人分宠,可惜她本人擅长得多为软舞,这剑器舞确实是她的短板。
崔臻她嫡亲的堂姐是杨贵妃一系的人,崔臻撑不住崔玥的央求,何况她那会儿年轻气盛,那新罗公主脸上又得意洋洋一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样子,这行为简直是在七秀面前跳剑舞——班门弄斧!她心生不服,便提出与那新罗公主比试。
她天赋好,又肯勤学苦练,结果便是一舞剑器动四方,那新罗公主被秒得渣都不剩,唐玄宗大赞其有公孙大娘遗风,杨贵妃也赏了她一颗琼州进贡的大珊瑚。
若是寻常人,此刻就磕头谢恩了,回家就把珊瑚供起来,可崔臻她不,她当场就问这棵珊瑚能否随她处置,她想把珊瑚磨成手钏拿回秀坊分给师父师叔,还说——
“若没有秀坊的培育,民女今天哪能用剑器舞来扬我大唐国威?故而民女觉得陛下赏秀坊比赏民女一人更合情合理。但扬州毕竟离长安天高路远,大肆封赏未免太过兴师动众,还请陛下原谅民女借花献佛了!”
在场的人都觉得这小娘子怕是疯了?将贵妃娘娘赏的珊瑚磨成手钏分送其他人,还这般振振有词,也不怕祸从口出?
可李隆基就是对此赞不绝口,不仅没罚她,甚至在杨贵妃的怂恿下又额外给七秀赏黄金万两,甚至还多给七秀添了周围方圆千顷的良田。
虽然这其中少不了杨贵妃的推波助澜,但她本身足够能打的实力也不容忽视。
“她这一支舞值黄金万两,良田千顷!”崔珝打了个酒嗝,比了比大拇指,“不愧是,我阿妹!”
月泉淮喉头动了动。
怪不得她敲诈史思明二十二万两黄金的时候眼都不眨,原来早有前科!
萧九的眼睛都亮了,似是颇为怀念那当年的风姿,他感慨道:“那时她的舞跳进了多少人的心里!但那些夫人们都不喜欢这样的年轻小娘子,说她这样不安于后宅,心思都在外面跑野了的,肯定无法好好掌家。”
说到底还是觉得这样的儿媳妇不好拿捏嘛!
月泉淮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既得意又不屑。
谁说他家臻娘不能好好掌家?她嫁给他以后多好!虽然她才只看了一个月的账本,还没有拿到月泉宗内务的对牌,可她第一次看账本就能看出来垣虚宫入不敷出,这不是正说明他的臻娘聪慧过人,贤惠得体嘛!这群妇人就是鼠目寸光,见识短浅!
月泉淮情人眼里出西施了起来。
不过——幸亏那些贵妇见识短浅,不然臻娘如今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了。
“我又是分析利弊,又是软磨硬泡,好容易磨得我阿娘让人上门去提亲,可却让崔二娘子给拒了。”萧九又郁闷了起来。
“噗——”月泉淮闻言一口水喷了出来。
什么玩意?你跟谁提亲?
他怒目而视。
王十二察觉月泉淮脸色不对,当即一巴掌拍上了萧九的后脑勺:“你喝高了,睁眼看看你跟谁胡吣呢?”
“就是,还你提亲!”裴四也嘁了一声,“说话说一半多没意思!崔二娘子出了名,虽然那些贵妇们不喜欢,可想巴结广平王、杨家和崔相的人多如牛毛!上崔府的媒人能绕着曲江池排一圈,你就提你自己,好意思吗!”
“去了多少结果不都一样?太上皇当初想做主给她赐婚都碰了钉子!”萧九大叫。
他是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哪里有问题,指着裴四和王十二俩人的鼻子:“再说了,你,还有你,还有所有当时看到她跳舞的小郎君们,谁不喜欢她?她看上了吗!”
月泉淮听到这里就气消了,若是只有萧九一个人,那是这小子在痴心妄想,可当时若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局面,那不是说明了他家臻娘是个香饽饽?
他自个儿是举世无双的拥月仙人,他夫人又怎能让人轻贱了去?既是当时崔府里来提亲的人门庭若市,那也说明臻娘从前并不是明珠蒙尘,没有受过委屈。
再听见这么多人,崔臻是一个都没看上,就是这样的心气儿高的人最后心甘情愿的嫁给了他,他就更开心了。
而怒气消去,这时候,他的好奇心就又上来了。
“玄宗想赐婚?另一边是谁?”
崔珝在此时没好气地接了一句:“还能是谁,贵妃的侄子杨暄呗!杨国忠的儿子。哼,杨家那一个两个都是废物,我阿妹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哈?
居然还有这种事!
月泉淮对崔臻从前的那些事越发感兴趣了,缠着崔珝问了好多问题,一直到两人回到崔府,他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
好哇,原来他的臻娘展现在他面前的形象与她从前竟是这样天差地别的性子!
这下他们俩再在被窝里说悄悄话的时候他就有的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