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哪里认得,只连连摇头,刘三压低声音道:
“我说出来,焦大爷可别恼,这还是珍老爷过去那天喝剩下的酒,赖管家专门叫我拿出去扔了,我没舍得,偷偷藏起来。
像这等好酒,咱们往日里再见不到的,之前也不敢拿出来,如今眼见没什么人再提那事了,我才带出来。咱们爷俩,好歹也尝个新鲜。”
焦大虽皱了皱眉头,只是他原也不喜贾珍,又自视自己是贾府的功臣,喝点好酒也是该着的,因而到底也不多说什么,只任由刘三给他斟了酒,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连吐了几口气道:
“好烈的酒,可果真是好东西,怪不得那畜牲喝个没数,快再添些来。”
刘三嘿嘿笑着,面上带着些憨厚道:
“要说还是蓉老爷有孝心,寻摸得这等好酒来,我是个没福气的,倒也罢了,焦大爷是立过功的,原也该尝尝这好酒不是。”
焦大冷哼一声,心中也自以为如此,愈发添了酒兴,没过几杯便已有些昏昏沉沉,刘三眼见火候差不多,故意踢了颗石子砸在外头拴着的黄狗上,引得那狗喊叫起来。
刘三便故作醉醺醺的抱着那酒坛子起身,走到那黄狗跟前,打着酒嗝道:
“怎么,你也闻着这酒香?要尝尝这好酒?嘿嘿,倒也是个识货的,好好好,叫你们也尝个新鲜。”
说着就将那酒倒了许多在狗食槽里,引得那狗赶忙来舔舐。焦大醉醺醺的看着,也嘿嘿发笑,并不阻拦。
两人又饮了两杯,焦大便醉倒过去,刘三喊了几声,眼见焦大确实醉倒过去,神情陡然清醒过来。
从怀里取出一个黄纸包,细细的拆开来,往剩下的残酒里倒进去大半细碎的白色粉末,用筷子细细搅拌均匀,又往外头那狗石槽里倒了许多,只留下些许,仍放回原处。
又咬咬牙,用另一根筷子沾了些许那粉末,放进自己嘴里,细细的将那黄纸收好,赶紧离了此处。
等焦大次日醒来,日头已抬的老高,打眼一瞧,没看见刘三身影,也并不以为意,只是可惜桌上还有些剩菜,如今也不能吃了,咂了咂嘴,便准备将这剩饭剩菜再拿去喂那看门狗。
不料等出门一看,那黄狗竟已然四肢僵硬,口吐白沫,倒毙在那里了。焦大吃了一惊,认得这是中毒而死,可分明昨儿夜里还好好的,便是有贼来偷,也不该往这里来。
因而便怀疑到刘三身上去,也顾不得收拾,赶忙去寻那顾婆子,打听刘三的事情,顾婆子便道:
“还说呢,昨儿他在我这拿了几样菜,说是去找你喝酒,不曾想后半夜的又来找我,说肚子疼的厉害,打了声招呼,就赶紧回去了。
今儿过来的时候我还从他门前过,家里都没人,邻居说他昨儿大半夜的在屋子里喊疼,一大早就跑出去寻大夫去了。
我这正纳闷怎么回事呢,您老人家可知道?”
焦大听完这话,便已明白过来,只怕是那酒里有问题,只是又不明白如何自己竟半点事儿也没有?
浑浑噩噩的走回去,那剩下的酒还在桌子摆着,一阵阵酒香从揭开的盖子里散发出来,焦大却再不敢去碰。
四处寻摸着,到底拿不准主意,只得仍去厨房里,与顾婆子说了半天好话,借了只鸭子来,将那残酒喂鸭子喝了些,没过一会儿,果然那鸭子也很快倒毙在那里。
焦大见此,惊出一身冷汗来,宿醉的酒意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眼神直愣愣的盯着那酒坛子,一时手足无措。
想着昨夜里刘三与他说起,这酒是贾蓉买来送给贾珍的,愈发惊惶的厉害,哪里还不明白,贾珍分明就是死在贾蓉手里头!
“弑父”两个字在焦大脑子里来回打转,搅得焦大脑仁生疼,这位年届七旬的老人,咬紧牙关,从嗓子眼里渗出些带着哭声的言语来:
“畜牲呐!!”
焦大虽已弄明白了这整件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虽对这宁府里如今几个主子都很看不上眼,平日里只说他们是不肖子孙,可再怎么样,他们也还是贾代化的后代,这座公府,到底是贾代化留下的家业。
焦大当年跟着贾代化出生入死,主仆情谊深厚,今日他若将这事告发出去,贾蓉必是要死的,那爵位该传给谁?这座公府还能不能保得住?回头到底下见了太公,会不会责怪我?
可他若不告发,难道只任由那弑父的畜牲享这等富贵?虽说那贾珍也不是个好东西,可弑父就是弑父,焦大一想起这事,也仍觉得心头不平。
思来想去没个主意,浑浑噩噩的将饭菜都收拾了,又将那酒坛子抱起来,准备要砸了去,临了却又住了手,将这酒坛子塞到自己床底下藏好,旋即起身往祠堂里去。
走到半道上,正撞见小厮潘又安,如今族学里代儒公病倒,贾瑞又死了,竟没人管事,贾蓉既坐了族长的位置,便将族学里的事都交给兄弟贾蔷来打理。
潘又安眼见贾蔷愈发富贵起来,找表姐司棋借了银子,专走了些门路,调到贾蔷身边去,贾蔷虽有一身的富贵病,待下倒并不严苛,因而潘又安明里暗里也有许多好处,也显得春风得意起来。
便对焦大颐指气使道:
“焦大!蔷大爷正说要出门去,叫你赶紧牵了马来。”
焦大如今哪里有心思理会他,便是贾蔷亲口吩咐,焦大现如今也只当是没听见,遑论是一个小厮,因而只继续闷不吭声的往祠堂里走。
潘又安眼见焦大不理会自己,被驳了面子,也气恼起来,只是好歹也听说焦大是个有功的老仆,倒也不敢太过于放肆,只是气哼哼的拂袖去找贾蔷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