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出了东侧殿,一眼就看到了在空地上跪的板板正正的胤禔,心中叹了口气。
他走到胤禔面前,蹲下身子看胤禔的脸色。
胤禔除了满脸的颓丧,还有忍受着膝盖上传来的疼痛,所带起来的潮红。
胤禔的视线虽只集中在胤礽的袍角,却也能分辨出过来的人是谁。
“你很得意吧?”
胤礽刚蹲下,就听到胤禔冰冷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恨意的声音。
胤礽直接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让人抓的明珠,冲着我撒什么气啊。
他没好气道,
“所以你觉得是孤让人弹劾的明珠?”
胤禔闻言,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回到阿哥所就见到了额娘派过来的人,只知道皇阿玛把叔姥爷给抓进天牢了,前因后果一概不知。
胤礽见他没回答也不觉得奇怪,他接着问,
“那你知道明珠所犯何罪吗?”
胤礽依旧抿唇,倔强的一言不发。
胤礽见状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就知道这么短的时间,老大这个没脑子的一定不会去了解事情的始末,他直接站起身道,
“要是想知道明珠犯了什么罪,以及皇阿玛大概会如何处置他的话就跟孤来。”
说完,他也不等胤禔作何反应,直接抬脚走了。
胤禔闻言,踉踉跄跄起身,宋云贺跪在胤禔身后一米多的地方,见状连忙爬起来去搀扶胤禔。
胤礽听到动静也没回头,依旧不紧不慢地朝乾清门走。
胤禔很快就追上了胤礽,他着急忙慌来乾清宫求情,腿上根本没做任何防护,而且三月底的天气温度已经稍高一些了,他又是火力旺盛的年岁,所以穿的裤子也很薄,跪在青石板上不疼才怪呢。
不过自他跪下到胤礽出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膝盖只是有些刺痛,应该没受多大伤,若是跪上两个时辰,那他接下来的几天可能床都下不了。
回毓庆宫的路上,胤禔几次看着胤礽欲言又止,但胤礽只装看不见。
到了毓庆宫,胤礽直接带着人来了书房,把所有侍候的人都关在了门外。
胤礽指了指书架前的椅子,
“坐。”
胤禔乖乖坐下。
“明珠犯下的罪名比较多,孤就跟你讲讲最重要的几个。”
胤礽坐在胤禔对面,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第一,卖官鬻爵。”
“他卖的不是京城里的那些五六品的职位,也不是京城之外一县之主之类的职位,而是卖的内阁里辅政学士的职位。”
胤禔皱了皱眉头,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也跟着大军出征过一次,孤不相信你对朝政一无所知。
内阁里出去的政令都是非常要紧的,他明珠把学士的官职都卖出去,是想把内阁变成自己的一言堂吗?”
胤礽语气变得严厉,
“若是日久天长皇阿玛都没发现,那这江山是姓爱新觉罗,还是该姓纳兰?”
听到这儿,胤禔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他皱起眉头,替明珠打抱不平,
“叔姥爷他不会的,他不会做出造反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胤礽冷笑一声,
“历史上可没有哪个权臣,觉得自己干涉朝政挟持皇帝是造反。
更何况,人的胃口从来都不是一天喂大的,你怎知他日后不会做出更祸乱朝纲的事儿来?”
胤禔没说话,可胤礽看出了他的不服气。
胤礽憋了口气,接着说道,
“这第二,就是收受贿赂。”
“明珠在这七八年的时间里,不仅盘剥属下,还朝京城外的地方官那里伸手,仅收到的现银都不下百万两白银,其他金银珠宝古董玉器不计其数,你可有想过,这些东西最终会是谁的负担?
还不是大清的平民百姓?你知道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开销才多少银子吗?”
胤禔双拳紧握,脸上的表情除了不服气,还有些游移。
胤礽冷哼一声,没留半点余地,
“不知道是吧,孤告诉你,是十五两,十五两就可以让这一家子舒舒服服的过一整年,明珠贪了数百万两之巨,按大清律例,你告诉我够他砍多少次脑袋?”
胤礽情绪激荡地把话说完,心中越发替供养这些蛀虫的百姓不值。
就这么一个贪到这种程度的八旗勋贵,到最后只是罢免官职抄没家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处罚。
甚至在几年后还能起复。
胤礽真的觉得这些统治者的血都是肮脏的,不值得任何同情。
房间里安静了几个呼吸,胤禔开口辩驳,
“可叔姥爷他这些年兢兢业业,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就算做了些错事,也可以酌情处置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
胤礽心底的悲哀难以平复。
他大笑片刻,猛的抬头看向胤禔,
“所以你觉得功过可以相抵是吗?”
胤禔被他盯得不自觉坐直身体,但仍旧给了一个确定的答复,
“……是。”
胤礽又笑了两声。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功过相抵?
功过相抵!
若这两者能够相抵,那被明珠贪腐间接导致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也能让明珠抵命吗?
这些上位者从来不在乎他们享受到的东西是如何来的,他们只管享受,却从不心存感激,他们觉得这是那些平民百姓命不好,偏偏生成了平民百姓。
天生就要受统治者的压迫和剥削,若是死了,能让他们高兴一会儿,也算是死得其所。
胤礽疲惫地站了起来,最后冲着胤禔说了一句话,
“若你觉得功过可以相抵,那便可以,事情会如你所愿。”
说完,胤礽抬脚走到门口,推门走了出去。
留下胤禔沉思。
他倒是听懂了胤礽最后一句话,事情将会如他所愿,也就是说叔姥爷最后会性命无忧。
他本该高兴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胤礽一声一声的质问,他又突然觉得不是滋味儿。
胤禔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他这份不是滋味儿,到底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