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元福拿着三支香跪在蒲团上叩拜，手中的供香青烟缭绕，淡淡的檀香味钻入鼻尖，她三叩首后抬起头，隔着缭绕的烟雾，高坐台上的佛像垂着眼，神情慈悲。
“这位施主，请来此处抽签祈福。”木桌后的僧人双手合十，微微抬高声音邀请秦元福过去。
她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点燃供香准备跪拜佛像的林宇，见他神情还算正常，微微放下心来，上前两步去找求签的僧人。
木制的签筒光滑温润，像是被许多人握过一样，秦元福闭着眼微微摇晃签筒，“啪嗒”一声，一根木签掉了出来。
上上签，“善心一念间，善行如所愿。”
秦元福看着手中的签，不明所以，她将签递给僧人解签。
那僧人却不接，只是双手合十微微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机缘若到，施主自会知晓。”
她只好收回木签，扭头去看身后落后一步的林宇。林宇此时已经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在缭绕青烟中，秦元福隐隐看见他眼底的青黑似乎淡了些许。
“林宇，这边来求签。”秦元福松了口气，招招手叫他过来。林宇眼底青黑减退，或许是污染减轻了，不管怎么样，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林宇点点头，抬头看了眼眼前悲悯众生的佛像，嘴角微微上扬，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一闪而过。
“林宇？”秦元福又叫了一声。
“来了。”林宇转过身，走到木桌前，拿起桌面上的签筒。
木签在签筒里摇晃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林宇的身躯挡住了秦元福的视线，她看不清林宇摇出了什么签。
“好了，走吧。”林宇捏着拳头转身，冲秦元福微微一笑。
秦元福看着他紧紧捏着的左拳，和垂下去空空如也的右手，忍不住问：“你抽了个什么签？那边的小师傅帮你解签了吗？”
林宇摇摇头，没有回答秦元福的话，而是继续说：“我们走吧，拜完佛也求完签了，现在赶回温泉山庄，在十二点前退房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秦元福皱着眉，也不再追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没走出大殿，秦元福又开口：“林宇，我头有点晕，好像是受到精神污染了，你用一下你的异能吧。”
“行，先出去再说吧。”林宇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拿出那朵小花。
秦元福顿住了脚步，停在门槛前，没有继续往前走。
“走呀，你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走出这里你就能退房离开副本了。”林宇站在她的不远处，回头静静地看向她，脸上带着陌生的笑意，“这不就是你所期待的吗？”
是，没错，但是……
秦元福掌心一翻一握，弯弓搭箭，箭矢紧紧对准了林宇的心口。
林宇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何必呢？何必要争一个清楚明白呢？你就这样糊涂地走出去，离开这个副本不好吗？”
“你和他原本就只是萍水相逢的队友，况且他的脾气，你也并不喜欢。现在没有人会阻拦你了，只要你转身离开，回山庄的路上需要半个小时，你还有充足的时间安安稳稳的回去，退房离开。”
“如果你执意戳破这个假象，激怒了她，不仅救不了你的队友，或许你也要错失离开的机会。”
林宇笑着看着秦元福，反问：“值得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能不能救我自己会判断。”秦元福面容冷峻，弓弦拉满，指尖一松，箭矢如流星直奔向身前的假林宇，“如果明知有人遇险，还要假装毫不知情，袖手旁观，那还能被称为人吗？”
箭矢穿过假林宇的心脏，他却毫不在乎，脸上却依旧带着那抹笑容。
“可惜啊，他真的不能被称为人。”
略带嘲讽的话语消失在空中，箭矢掉落地面，林宇的身躯如同泡沫一般消散。
他留下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秦元福皱着眉，木桌后解签的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整座大殿空无一人……不，还是有的，她看向大殿左侧两个捂着口鼻看戏的熟悉Npc，眉头一跳。
该不会是她们做了手脚吧？
秦元福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
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姜攸宁陡然与她的目光接触，瞬间震怒。这是污蔑！纯纯的污蔑！她就站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干，怎么能污蔑是她搞走了玩家呢？！
更何况她搞走这个林宇有什么用？脾气大还爱指手画脚，心眼小还容易恼羞成怒。再说她有减轻污染的道具，又不需要他的异能。
退一万步讲，她就是要绑玩家走，她也绑那个秦元福啊，好歹人家箭射的挺准的。
秦元福接收到了Npc愤怒的目光，心虚地移开视线。
这Npc还挺人性化。
如果不是这两个Npc，那会是谁呢？
秦元福看着大殿空空荡荡的蒲团，林宇的异常是从拜佛开始的，拜佛之前，还是他本人，拜佛之后就变成了假人。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在商城买的黄符插在箭头上，对着高台上的佛像道了声歉：“阿弥陀佛，佛祖在上，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原谅我的不敬。”
说完，拉满弓弦，箭如流星。
箭矢没有来得及射入佛像，在半空就停住了，箭头仿佛刺入了什么东西，黄符无火自燃，眼前的画面如同镜面破碎。
巨大的裂纹后是跪倒在地神情狰狞的林宇，身后无数道鬼影紧紧拖着他的身躯，鬼影之上，是高台垂眸慈悲怜悯的佛像。
“救……我……”林宇拼命地朝前爬动，十指紧紧抠着石板地面，却抵不过身后众多鬼影的拽扯，留下十道蜿蜒的血迹。
他茫然地看向前方，看不到前方的路，只看得见那抹光亮离他越来越远。
“不……救我……”林宇声嘶力竭地呼喊，绝望地看着眼前秦元福和另一个自己并肩离去。
“林宇！林宇！”秦元福试图穿过裂缝，但却被看不见的墙阻挡了前行的路，她敲打着空气墙，想要引起裂缝内队友的注意。
“旁人对你的求救视若无睹袖手旁观的滋味好受吗？”
饱含怨恨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传入了绝望的林宇脑海里，同样也传入了大殿内两人一怪谈的耳中。
“这样的痛苦和绝望加在你的身上，好受吗？”
束缚着林宇四肢的鬼影扭曲着组成另外一道惨白的身影。那抹影子每靠近一步，就清晰一分，直到站定在林宇眼前。
白色的睡裙被撕扯开裂，身躯上伤痕累累，黑色的瞳孔里充斥着浓重的怨恨。
“你该为你的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
白裙下的每一道伤痕上都是一张狰狞的鬼脸，它们尖叫着喷涌而出，缠绕在林宇的身躯上。
林宇眼底的惊恐几乎要满溢出来，他不断地掏出道具对付着缠绕自己的鬼影，直到道具全部用完，他瞳孔放大——
“是你——是、那个梦——”
梦？
梦！
秦元福和姜攸宁同时瞪圆了眼，那段被刻意隐藏遗忘的梦境终于浮出水面，飘在半空的白裙，熟悉而又陌生。
白裙微微扬起，她转过身，视线扫过身侧的姜攸宁，也扫过眼前的秦元福，她眼底的怨恨消散一空，神情温柔。
“你们走吧，离开温泉山庄吧。”
大殿的正门仍旧开着，门外是能穿破一切黑暗的耀眼的阳光。
就如同那晚撕破浓重黑暗的警灯一样。
姜攸宁张大了嘴僵在原地，梦中的记忆复苏，眼前的一切全都串联了起来。
原来整个温泉山庄的游览路线只是表象，决定玩家能否逃离副本的只有那场梦。
选择袖手旁观就会在最后一刻，在麟閖寺被鬼影束缚，只有在梦中选择拯救女孩的人才会被放过。
不、不对。
姜攸宁突然想起那个假林宇的问话，他说，“你就这样糊涂地走出去，离开这个副本不好吗？”
“只要你转身离开，你还有充足的时间安安稳稳的回去，退房离开。”
“如果你执意戳破这个假象，不仅救不了你的队友，或许你也要错失离开的机会。”
句句在劝秦元福离开，句句都在让她对林宇的遭遇选择袖手旁观。
会因为梦中玩家袖手旁观而出手杀人的她，会不会因为秦元福对林宇袖手旁观而再开杀戒呢？
姜攸宁不敢再多想。
“离开吧，离开温泉山庄，代替我，离开这座山庄。”白裙脚步轻轻地走到秦元福身前，隔着那道看不见的墙，和她对望。
“救……我……”林宇好像终于看见了裂缝后的秦元福，他混沌的眼中终于再度出现一丝希望，他挣扎着伸出手去抓住那道光芒。
秦元福闭了闭眼，走？还是救？
她的心里不断地摇摆着。
假林宇的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白裙温柔的笑脸同样在眼前闪现。
“刚刚不是还在说，袖手旁观的还能叫人吗？”一道电子音骤然穿透她内心的纠结，“人性果然经不起考验。”
秦元福的脑海中一片清明，她没有回答白裙的话，而是摊开掌心，再度将一张黄符插在箭头上，握着箭矢用力地、刺穿眼前的裂缝。
看不到的空气墙上骤然出现一道裂纹，如同水波一样朝外扩散，秦元福借着这道裂纹朝内丢出另外一张黄符，黄符触及到鬼影燃起熊熊烈火，鬼影在火光中尖叫扭曲。林宇趁着这个机会摆脱鬼影的纠缠，跌跌撞撞地跑向那道象征着希望的缝隙。
在秦元福看不到的地方，白裙的脸上露出微妙的笑容，她垂眸，不知道是叹息还是赞赏。
“既然如此，那就看看你们能不能从这座寺庙里走出去。”白裙消散在空中，随即而来的是更加猛烈的鬼潮，无数道狰狞的鬼影从奔涌而出的黑雾里冒出，狞笑着、对二人垂涎。
姜攸宁在另一边看得清清楚楚，她松了口气，至少白裙并没有对秦元福产生杀意，或许这一步没有走错，只是、白裙真的会这么容易放过林宇吗？
鬼影蜂拥而至，秦元福连弯弓搭箭的功夫都没有，只能狼狈地握紧箭矢用力地刺穿扑面而来的狰狞鬼影，林宇在刚刚的纠缠中早已浑身是伤，颤抖的手连箭矢都快要握不住。
密密麻麻的鬼影布满了整座大殿，大殿之上的佛像却依旧垂眸不语，正殿门外透出的那一抹小小的光亮，逐渐被鬼影遮挡，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姜攸宁：……？！
等等？！怎么把我也困在里面了？！
她捏了把莫玲玲的手，眼里充满了控诉。
“唉，早知道不看戏了，这下好了，又惹上麻烦事。”莫玲玲也跟着唉声叹气，她把姜攸宁往身后拽了拽，胸口的伤痕渐渐往外渗血，一滴血泪落下，滴落在白骨血刃上，霎时间，身后血海翻涌。
黏腻的血海包裹着鬼影向后牵扯，鬼影黑雾般的身躯在接触到血海的那个瞬间被融化消失，只是一个眨眼，莫玲玲便操控着血海清扫出一条通往正殿大门的道路。
“走啦，小姜。”
她拉着姜攸宁朝门外走去，血海避让着她们的脚步，直到她们离开，才渐渐合拢。
秦元福目光一闪，当机立断拉住林宇的胳膊在血海中拼命朝前，直到踏入那条被清扫出的道路，紧紧跟上。
秦元福：有便宜不占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