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言,陈叔云一愣,眼神也愈发的阴毒,低笑道“原来如此。”
他退至一旁,坐上了原先的位置,一旁的军医当即帮他处理伤口。
当他再次抬眸,看向苏琼的眼神已经从一种有趣的玩物变成天大的功绩,其中的野心不言而喻。
苏琼也因此更加警惕。
陈叔云慵懒笑道“苏小侯爷的厉害,陈某也算是有目共睹的,那想必苏小侯爷也是知道这连云十三城破灭,不过是早晚的事,不如你我现今举酒细谈一番。”
“苏小侯爷弃了这城,陈某保苏小侯爷安全离开。”
苏琼听了这话,也是笑了,吊儿郎当道“可莫要唤我苏小侯爷,我可是挺喜欢别人唤我一声苏贼的。”
“况且,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我信任?”
少年语气含霜,眼神睥睨,如君临天下,傲视群雄,震天地乾坤,移山河日月。
身为陈叔云谋臣的陈与设见此,顿时眉头皱起,未曾想……这年仅十九的少年郎,竟有家主那般骇人气势。
但细细比较下,陈郡的气势相对于苏琼而言,更多一些阴冷以及……下意识的不自然。
而柳少相,其实更多的是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是人类一种对未知感的本能恐惧。
但要说共同点,皆是身居高位的上位者对下位者天生的压迫感。
就如现在,围着苏琼的士兵越来越靠后,自动地给苏琼让开一条通往陈叔云的大道。
陈叔云见此,也是意识到什么,心里对苏琼的评价又提升一个层次。
理由很简单,如果说,之前让士兵后退,是因为他是位惹不起的修罗,那么现在后退,是因为他是位不敢看的王者。
而这种可以随意转换的人,往往可以将情绪控制得很好,可以说是,面具待久的人。
苏琼就是这样的存在,世人很少见他大悲大喜,哭是无声,笑是难察,怒时假笑,苦时轻松。
这样的人一般是天才,往往在世俗上如鱼得水,但偏偏……孤独到病态。
倘若有人爱上了这种人,提个醒,要承住这人的一切。
因为……那是个疯子。
他会疯给你看,将积压已久的疯狂铺天盖地,直到你忍受不了。
当然,苏琼觉得这一切不会发生,因为现实的多种原因,自己对爱情的渴望算是各种忌讳了。
苏家人的爱多有偏颇。
但。
既已身许乱世,怎敢移情苍生。
至少……不是现在。
少年停步于陈叔云面前,悄声握住从袖中划滑出的匕首,笑如修罗,“不如……陈公子把我的人交出来,如何?”
陈叔云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微冒冷汗。
一旁的陈与设已然退了几步,内心震惊不已。
那个疯魔一般不管不顾的陈叔云……居然怕了?!
“怎么?陈公子不说话,是默认了?”苏琼冷笑道。
陈叔云干笑几声,回道“自然可以,只不过……那鬼样子,也不知苏小侯爷接不接受了。”
接着,有人将两个血人扔至台上。
苏琼只是浅浅一瞟,就知道这两人伤得不轻。
晋回江血骨分明,多处骨折,整个人也就只有那倔强又不怎么明亮的眼睛还看得到。
而安浔还好,虽没多少皮外伤,但眼睛已然没有,人也因为伤口感染,还在发高烧的情况,若是再不治疗,好点就是记忆丧失,坏点就是废人一个。
虽然苏琼有点想到陈叔云的心思,有些犯恶,但还是问了一句“看样子,这晋回江是被陈公子当泄愤的工具,而这安浔,似乎陈公子有意将他培养成玩物啊?”
陈叔云虽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朗笑道“苏小侯爷还真是……”
苏琼笑了笑,单手叉腰,耍了耍手上的匕首,蔑笑道“人,我要带走。”
“你,不能有意见。”
听言,陈叔云顿时暴起,拔剑欲刺。
却不料,苏琼眼疾手快,一脚将剑踩回了剑鞘,又一手将他按回座位,匕首迅速架在他脖子上,微微挑眉,挑衅味十足。
陈叔云恨恨咬牙,但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他疯,但不至于忽视一个下一秒就可以夺了他性命的匕首。
至于那手,骨头都出来了,血也流尽了,导致手一直在隐隐作痛,还使不上多少劲。
这让陈叔云更加谨慎。
半晌,他挥了手,示意陈与设将人放了。
陈与设看了一眼他,照做了。
苏琼还是没动,只是大喊,将桓凌叫了过来。
桓凌二话不说收回手中的红缨枪,一手将晋回江扔到朗月上,一手扛起安浔,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苍月走在前头,顺势开道。
几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惟有苏琼留至原地。
少年未动,眼神明亮,依旧噙着那抹玩味十足的笑,未见一丝慌忙。
即使她清楚,陈叔云已经下令,将所有弓箭对准了自己。
只需他一声令下,少年便是阴阳相隔。
苏琼突然想叹口气,亦或大笑一场,以疏心中郁气,疏她那两分不羁,三分不甘,五分轻狂。
但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这像在遗言。
说实话,她不爱说遗言的,那是一种遗憾,一种强加于人的希冀。
但她又确实说了,有点矛盾,可说实话……
她还是想活着。
世间忽起初雪,冰花飘然落至少年利刃之上,她看清了局况,了然一笑。
蓦然,陈叔云后方传来虎啸,众人刚起一丝震愣,随之又是身后一片打杀声。
陈叔云惊疑地看着面前这个刚刚还将面临生死的少年。
少年悄然一笑,回道“抱歉,看来是老天爷不肯收我。”
陈与设见此,立马喊道“放箭!”
话落,苏琼悄然收刃,腾空翻身,落地于陈叔云身后,顺势扯住他的头发,让他不得离开座位。
陈叔云见那箭矢纷纷对准了自己,瞳孔地震,彻底疯了。
下一秒,黑呜呜的箭矢射来,座位上的人彻底没了气息。
准确来说,是在高台之上的人们基本都没了气息。
苏琼感受着手中的头发挣扎的力度默默减去,以及一旁的陈与设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其余的……
有射中脚,有射中心,有射中肩。
总之,要么身死,要么……苟延残喘,动弹不得。
少年笑了笑,松了那头发,轻靠着椅背,轻喃道“骄兵必败,兵家最忌。”
“陈叔云,你这都还没学透,凭何与陈瑞一比?”
少年站了起来,默默看向那些举着弓的人,上前几步,将陈叔云的佩剑取出,持双剑立于众军之前。
他们不敢放箭,她也不轻举妄动。
僵持之下,惟有少年身后的杀伐声不断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面前有人渐渐放下了弓箭,苏琼身后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接着,便是万人放下,退开了道。
双虎也已然而至,落在前头开道。
苏琼走在中间,红衣之上,白雪悄然沾身,手执双刃,神色凝重,恰如人间初雪中的一朵红莲,肆意生长而夺目。
而身后的将士们虽是一脸疲惫之色,可偏偏身板直挺,血污满身,如浴血奋战的不屈之兵,威武而不可侵犯,锐利而不可折戟。
那一刻,也不知是否该称这幕为……壁上神迹。
直到少年来到连云十三城的城下,抬头朗笑着,招手道“我回来了?!”
这一声,宛若神明入红尘,众人才从那神迹中醒来。
可一切已经不能挽回什么,苏琼手中的将军剑,说明了一切。
将已败,兵何从。
众人纷纷放下了兵器,奔赴四方。
萧逐意在城墙上对此有些惊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矜看了一眼,解释道“陈家军的兵大多都是强征而来,没几个是真心实意的。”
“如今兵败,自是赶忙离去,至于会去哪里,便难说了。”
萧逐意听言,默默看向这突如其来的谢军师,出于礼貌,还是问道“如今你主公平安回城,你是否要休息?”
谢矜听言,默默一愣,随后婉拒道“不必了,主公一回来,在下便有事要忙。”
萧逐意有些无语,“苏君清就这么压榨人?”
谢矜回道“并非如此,是在下心甘情愿。”
萧逐意沉默了,心里腹诽,苏君清洗脑工作是不是做得太好了?
但随后,他就觉得自己还是对苏琼有些误解。
因为苏琼一上来见谢矜那副鬼模样,二话不说,就直接一个手刀带走,叫人抬走了。
这流程多少有些娴熟,让萧逐意眼前一黑。
苏琼看着他那副难以言喻的神情,说道“拜托,你对我的误解是不是有点深?谢梓微他就这副德行,一不小心没看住,就真的可以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还不想被一个劳碌鬼缠身。”
接着,苏琼又问道“话说回来,谢梓微怎么在这?”
萧逐意摇摇头,“不知道,但听说是慕怀那小子在丛林里见着了,是那两只白虎带过来的。”
少年听此,有些了然,“看来是翻山了,这是谁的主意?”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质问,萧逐意听出来了,也突然有些兴致,问“倘若你知道是谁了,你会怎么样?”
苏琼听言,自是无奈一叹,“还能怎样?顶多骂他几句。”
萧逐意见此,也是无奈一笑,又想起了慕怀,默默看向那城墙下忙碌的身影,想抬首看他又不敢的滑稽样子,不禁笑道“苏君清,这是你的兵。”
苏琼默默翻了白眼,但看到慕怀回来,她心里还是有些欣慰。
半晌之后,少年随口问道“比起这个,你不担心他俩的状况吗?”
萧逐意沉默一会,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我能接受最坏的结果,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