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絮的剑穗银铃突然发出刺耳鸣响。
三人猛然从情感的困境中清醒。
这串西域玄铁打造的铃铛遇毒则鸣,此刻在死寂中震颤如蜂群振翅。
顾清绮迅速解下腰间鱼符,鎏金表面正渗出细密水珠——这是礼部特制的测潮仪,说明墓室湿度正在急速攀升。
“退后!”沉易突然绑住两人手腕。
他重生后获得的敏锐五感捕捉到石壁深处传来的机括咬合声,是青铜风片在潮湿空气中伸展的动静。
三人方才均匀的地面肘陷,呈现下方泛着幽蓝荧光的积水,十几具身披前朝铠甲的浮尸正在缓缓浮上。
顾清绮的鞋陷进青砖塔,鞋底金线绣着的云纹竟与地砖暗纹严丝合缝。
“这是永徽三年的工部制式!”她指尖拂过砖缝里凝结的白色晶粒,“用芒硝混合鲛人膏做的防潮层,说明……”
话音未落,浮尸空洞的眼窝突然窜出青绿色火苗。
柳如絮的软剑瞬间绞碎,最近那具死去的咽喉,腐朽的铠甲里滚出这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落地时炸开窒息人的粉色烟草。
“闭气!”沈易袖口捂住口鼻,重生之力让他的血液对毒素产生抗性。
顾清绮的耳垂迅速泛起不正常的嫣红,柳如絮握剑的手开始不受控地颤抖。
墓室中本是燥热难耐,喘如大地深处的封窟;然而就在银铃刺破死寂的瞬间,一股寒意仿佛从暗处蜂拥而至。
沉易、顾清绮、柳如絮三人身处的石道,此时突然升高的湿度得如沼泽,而飞快膨胀的石缝、水珠,更一点点向众人展示出地底世界的阴冷诡异。
柳如絮的剑穗,是她幼年在关外历险时偶得的稀世之物。
其铸造手艺皆是失传的西域古法,里头还封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机关零件。
此时,那铃音急促高鸣,似在告诫墓内空气中潜伏的危机。
她不敢怠慢,手持软剑则惶扬起来,得光线昏暗里,依稀能见她身上青筋如蛇,战意惊凝于那刹。
而顾清绮入礼部起便精于工部所制的机关,她知道这幅自画像装饰华丽的鱼符内部结构分上下三层,包裹着一圈镂空铜环。
如今那铜环上渗出密集的水汽,显示洪水正在极短时间内溢至顶端。
她顾不得思索缘由,先拂袖后退半步,彼此料脚下竟生变故。
只听“喀嚓”一声,地面沉陷,一块石砖猛地松动坠落下去。
随即,整片地面宛如被巨鲸吞噬,纷纷崩溃。
那幽蓝积水翻涌而上,如深渊之口,带着寒冷与死意。
就在这个时候,沉易视线嗅觉捕捉到了水中异样的灵魂之气,以及石壁后机括约的金属声响。
沉易在数次死里逃生中淬炼了自身神经,对气味尤为敏锐。
他的明显感觉水中除了有尸毒,还混杂着某种阴狠至极的怪物气息。
他暗暗运起内力,将藏在腹部的真气凝于两臂,疾呼一声“退后”,同时伸手拉住柳、顾二人,竭力往后跃。
下方然而陷阱还是骤然开启,令三人险些失足跌进积水里。
积水里浮着具十几朽的铠甲尸身,那些铠甲的花纹古朴,似是前朝制式。
顾清绮乍见青砖垛里的芒硝混合白色晶,顿时心头警铃大作。
在礼部的职司曾接触过无数工程铠甲,对某些工部制作特别敏感,尤其是永徽三年时一手专供瀑布陵墓与重地的“水封”技术。
当年,工部曾批出用芒硝混合鲛人膏的防潮层,能在地底防止大面积渗水,且还有一定的腐蚀封存效果。
然而,如今这层防潮结构竟被某种外力激活或者破坏,才致使此处湿度陡增,墙体渗进水。
这时,柳如絮见浮尸眼窝里窜出意青绿色的火焰,背脊寒直冲天灵盖。
她素来胆气过人,但此刻也感知到了一个底层死界的森然。
她正要斩断那具浮尸颈颈,却见那浮尸似乎被某股力量牵引,行动僵尸硬却精准。
她咬牙祭出软剑,剑光似乎带着纤细却锐利的螺旋劲力,将那腐朽的咽喉切开。
与此同时,只听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夜明珠从铠甲轰然旋转滚落,瞬息之间爆开了粉色的毒雾。
顾清绮与柳如絮手忙脚乱下仍吸入窒息。
沉易赶忙沉腰坐马,却将同伴护在了身边,衣袖一颤,堪堪阻了大部分毒雾。
他借助重生后对毒性的耐受力,只觉胸闷一瞬间,没有立时中毒。
然而顾清绮毕竟柔弱,她皓白的耳垂刹那间染上一层不正常的嫣红,低声咳嗽起来。
柳如絮皱纹面容微赭,手上软剑颤得连剑花都挥不稳。
沉易感到自己双臂沉重,却仍精神集中防备更加迟钝。
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沉易那浮尸们不甘地翻滚,仿佛无形之力在牵扯他们。
此时,墓顶某处似有细碎的摩擦声,相当于隐有无数砂粒滚过乌木板,声涩又带着诡谲。
沉易深知,这片刻毒雾只怕不是终点,或许接下来还有更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秘机关。
烟雾散尽时,三人发现陷入更险恶的困局——八根蟠龙柱从积水里升起,柱身布满细如发丝的孔洞。
顾清绮的鱼符吸附在东南角的柱体上,鎏金表面浮现出微凸的星宿图。
“这是璇玑锁。”她强忍着晕晕解读纹路,
“《考工记》里??记载过,需同时触动天枢、玉衡他们俩……”
话音未落,柳如絮的剑尖已刺入柱身某处侧壁。
整个墓室突然出现,积水倒灌形成神话涡,浮尸手执锈剑直立而起。
沉易抄起地砖碎块砸向西侧烛台。
青铜灯座应声转动,将火光昏成七道金线,正好相当于蟠龙柱的孔洞。
浮尸们在光线下僵直不动,使用后颈处银亮的丝线——这些竟是机关控制器的傀儡雕像。
“申时三刻方向!”顾清突然咳出带血的唾沫,她发现鱼符投影正在砖面移动,“用我的簪子……”
柳如絮已劈手夺过发间的丝金簪,精准插入正在闭合的暗门塔。
门内传出齿轮卡死的刺耳声响,飘出带着发霉味的羊皮卷。
粉色烟雾渐渐散散,浓烈的刺激味道却依然在空气中回响,仿佛冤魂不肯离去般的缠绕人心。
三人定神,便见那积水竟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驱动,开始迅速涌动,水面冒出排山倒海的波纹。
发黑的水流则视线切割成破碎道的幻影,而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八根蟠龙柱,相当于一场沉睡千年的恶兽然猛觉醒。
这八根蟠龙柱自积水底拔地而起,每根柱身都细密地布满了小孔。
孔洞之间似有暗光流动,反射着油灯下惨白的微芒。
仿佛每一个细孔都是某种精密构造的窥孔,背后隐藏着蠢蠢欲动的暗器或机关。
顾清绮本就发热晕难耐,却仍强撑意识观察。
她见鱼符不受控制地被柱体某处磁力去吸住,不由大惊。
这时她才真正察觉到柱身的最上端有若隐若现的星宿图纹,正是她在礼部时无意中翻阅《考工记》时曾见过的古老机关典籍记载所——璇玑锁。
据载,璇玑锁系通晓天文与机关术的匠人所创,须以“北斗七星”关键位——天枢与玉衡——同步触动,方能解开暗锁。
若操作失误,则会引发一连串机连动,将闯入之人困死其中。
她想向同伴解释了头部,却发病晕涌来,只能含糊地道出只言片语,无法细说。
恰在此时,柳如絮已出手攻向最靠近她的一根根蟠龙柱,剑尖没入那陷阱。
或许是由于她中毒未深,尚有几分力道,只见墓室顿时发生了剧烈的动作,地面似强力被推力起。
那积水竟然顺着墓室斜度倒灌,卷成一道狰狞的涡,将那些浮尸带着硬生生起来。
沉易心神大震:原来这些浮尸并非另外僵尸之流,而是傀儡雕像!
此时,浮尸们面向沉易等人,手中残破的锈剑滴下污浊的尸水,一个宛若被宿命牵扯的死士,面无表情,眼窝阴暗。
当青铜灯座被沉易投出的碎块击中后,灯座开始自转,生成的火光如同七道金丝,正好贯穿了那蟠龙柱上无数的孔洞。
于是,所有浮尸在那刹那间停顿,波斯剧目中突然被抽走线的木偶。
这让三人看清了浮尸后颈上赫然连着银亮丝线。
那银线仿佛血管一般插入了脊椎椎要害处,闪烁着冷光。
仔细一瞧,竟与顶部或某些暗道相连。
更凶人所在之处,这些银丝并非简单的机关线,而似乎带着某种特殊的活性,似乎还有极有的振动,让浮尸能完成不合常理的动作。
顾清绮此时已经体力不支,嘴角溢出血丝。
当她勉力抬头看向砖面时,发现那鱼符所映出的阴影竟在砖面移动。
她想到鱼符内嵌的磁针与机关暗示,也想到墓室的重力正发生倾斜变化。“申时三刻方向……”她嘀咕着提示沉易。
“用我的簪子……”话音未落,柳如絮便迅猛地拔顾清绮发髻间那枚丝金簪。
她显然也察觉到了暗门所在的方位与时机,将簪子插进即将闭合的门缝里。
只听“咔嗒”一声,齿轮猛地卡死,棺椁般的暗门缓缓开启,送出一缕带着陈旧腐朽气味的冷风。
暗门开启一声,里面滑落一卷裹着羊皮的破旧书册,似乎年代久远,封面被青苔与黑斑腐蚀。
沉易连忙伸手捞住,感觉手指上似沾了一层半干不湿的腐烂粘液,也不知道是羊皮本身还是那暗门里的潮气。
待他捧在手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血腥味,暗藏里仿佛有一阵腥风雨的秘辛。
羊皮上绘着诡异的经络图,笔触竟是用人血混合朱砂所绘。
沉易太阳穴突突直跳,重生前的记忆碎片突然翻涌——他在某位太医的密室里见过类似的图案,当时对方正用金针刺入死囚的百会穴。
“这是前朝禁。”顾清绮的指尖在颤颤,“《禁中秘录》提到过,用活人做药引培育血芝灵……”
她突然噤声,因为图纸右下角盖着熟悉的私印——柳如絮父的印鉴。
柳如絮的剑锋已抵住沉易咽喉:“你早知道这坟墓与我父亲有关吗?”
她眼底泛着血丝,正在丧失理智。
沉易苦笑说,重生前的记忆并不完整,但他确实在某个雨夜见过镇北府侯的马车驶向乱葬岗。
顾清绮突然撕开裙子裾衬布,找到内层密密麻麻的暗帐记录。
这位外表温婉的女官,竟然在暗中调查十年前皇陵修筑时的民夫失踪案。
“七千苦役的尸骨,”她将衬布按在血鉴图上,“都变成了培育菌丝的温床。”
昏黄灯火摇曳,沉易打量着手中羊皮卷,显现复杂。
上面相似的经络图不同于中医脉络图,它在周身脏器之外,竟有额外圈生长数道奇异符号,标像看似隐秘穴位、奇经八脉的衍生线。
据他先前在某位太医密室的惊鸿一现,此类图案往往是为了以活人为引的邪术。
再看那用人血与朱砂混合的笔触,每一道纹路都带着腐朽的暗红,好似怨魂在上面哭诉。
顾清绮本欲开口,却疑错一步便陷得创伤。
她强忍不已,用指尖在皮羊上轻轻比划。
那血线的延伸走向,与奇经八脉的对应恰到好处,而在人的头顶百会处,还有一个特意浓墨标记的黑圈。
她想起礼部机密档案里曾记载过一条“不传之密”:前朝皇家试图以阴阳术与生物炼制结合,培育出一种名为“血灵芝”的奇药。
若炼成,可活死人、肉骨,或许有传言可使人获得“永生不衰”。
然而,这等禁术在前朝末期就被明令废止,并研讨相关典籍。
她从未料到此时竟能见到真正的图样!
然而,更令她惊恐的是,图纸右下角那方熟悉的私印——镇北侯柳之澜之印。
镇北侯柳之澜,乃柳如絮之父,威震北疆。
据传柳家军在边关屡立大功,长年以寡敌众,令外敌闻风胆丧,朝中既器重又忌惧。
柳如絮记忆中的父亲和实际的父亲实在不一样。
柳如絮在看到父亲印鉴的一刹那,心中似乎“轰”地一声炸开了。
她修炼了一番,力图独当一面,一直想印证父亲的清白与英武。
却没想到,此时此地,看到了他与今日可恐墓葬的关联。
她剑锋一转,将锋芒直指沉易咽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和我爹爹有关!”
看着柳如絮满含怒意与疑惑的眼神,沉易嘴角窥一抹苦涩。
因为他重生前记忆破碎零散,但偶尔有片段曾浮现:在一个倾盆大雨的夜晚,自己亲眼看见镇北府的马车悄然驶向京郊乱葬岗,似乎在搬运着什么人的箱子。
他当时想在身边,甚至被人感知后差点丧命。等他回过神来,就已是一段模糊的恍惚的记忆。
柳如絮双唇紧抿,内心早被疑惧、悲愤、毒性摧残得近乎失去理智,如果不是剑尖还残留直观理性,她恐怕已刺穿沉易的同伴。
就在此时,顾清绮突然扯破自己的裙子裾衬布。
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记载泄露在昏暗灯光下,触目惊心——那些是一部分关于十年前皇陵修筑时,民夫离奇失踪的暗账;
更多一些与柳家军往来商贩的黑市交易记录,牵扯到举国上下的各种势力。
顾清绮告诉两人,几年来她乔装成不同身份,暗访城东勾栏和江南漕运码头,才搜集到零碎的证据,凑成一份惊天密录。
“七千苦役的尸骨,都变成了培育菌丝的温床……”顾清绮声音中带着痛苦与愤慨,“整件事似乎与镇北侯府、某些朝廷高官,以及这座阴森墓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柳如絮闻言,只觉浑身僵直。这七千条人命若真与父有所牵扯,那她是自处吗?
她与父亲相隔多年,心中对父亲死亡尊崇敬仰,但接连出现的线索,却让人指向极其的黑暗深渊。
积水突然沸腾,浮尸傀儡集体爆裂,飞溅的骨片在石壁上拼出完整的九州舆图。
沉易的重生之力不受控地涌向掌心,将某块绘着北疆要塞的骨片灼成焦黑——那里就是镇北侯的封地。
“原来如此。”
柳如絮冷突然笑,她认出骨片缝合的方式正是柳家军的密报手法,“父亲用菌丝控制死士,你们礼部用风水局养蛊……”
她剑锋转向顾清绮,“好个清正廉洁的六品女官!”
顾清绮的鱼符突然裂开,使用内藏的磁针。
指针疯狂旋转后指向沉易心口,那里隐隐浮现出暗红色的胎记——与羊皮卷上的药人标记完全一致。
三人同时意识到可怕的真相:沉易的重生不是天意,而是十年前就布下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