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的青瓦檐角挂着霜花,王宁的药杵在石臼里发出钝响。东墙根下的老药柜泛着陈年檀木的色泽,最上层的青花瓷罐贴着";知母肉";的标签,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哥,济世堂的人在码头堵着咱们的货船。";王雪踢开后院的木门,狐皮斗篷上沾着细碎的雪粒,";他们说咱们的知母性寒伤肾,吓得那些江浙药商连样品都不敢看。";
药杵顿在半空,王宁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年前父亲就是被同样的谣言逼得咳血而亡,如今这把刀又对准了他。
";让张阳叔把去年的《本草纲目》抄本送去县衙。";王宁扯下靛蓝围裙,露出里面暗纹杭绸的短打,";再带上三钱知母肉,给刘师爷煎碗知母贝母汤。";
";光靠老黄历可镇不住张二狗的阴招。";王雪从袖中抖出张皱巴巴的纸,";你看他新写的告示,把知母和附子的药性混着说,连张郎中都被他买通了。";
脚步声从廊下传来,张阳佝偻着背走进来,手里托着个描金漆盒:";堂主,县令夫人的消渴症愈发严重了,刘师爷让咱们午时前把药送过去。";
王宁掀开盒盖,里面躺着七片蝉翼般的知母饮片。他指尖轻抚饮片上的金井玉栏纹,忽然将药盒扣在案上:";张叔,把黄柏切片混进去。";
";这......";张阳的白眉拧成川字,";知母配黄柏,虽能滋阴降火,可夫人脾胃虚寒......";
";再加三钱山药。";王宁截断他的话,";张二狗要借夫人的病做文章,咱们就得把这剂药变成试金石。";
雪粒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王宁系紧狐裘的时候,听见前堂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他快步穿过天井,看见林婉儿正将个灰衣汉子按在地上,对方腰间的济世堂腰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堂主,这人在井里投了巴豆粉。";林婉儿的匕首抵着汉子咽喉,狐耳帽下露出半张 scarred的脸。
王宁蹲下身,从汉子袖中抖出个蜡丸。展开纸条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上面用朱砂画着知母塬的地形图,某处标着";引水渠";。
";带他去柴房。";王宁将纸条塞进炭盆,火苗瞬间吞噬了墨迹,";给刘三送个信,就说今晚戌时三刻,老地方见。";
林婉儿押着汉子离开时,王雪凑过来压低声音:";哥,知母塬的引水渠要是被堵......";
";所以咱们得先堵了张二狗的嘴。";王宁望着天际阴云,忽然听见前堂传来吵嚷。
";王堂主好大的架子!";张二狗的铜锣嗓子穿透风雪,";刘某特来请教,这';性寒伤肾';的说法,究竟是哪家的药典?";
二十几个灰衣汉子拥着张二狗闯进来,他腰间的翡翠扳指映着门口的红灯笼,泛着妖异的光。王宁注意到他靴底沾着新鲜的红土,那是知母塬特有的土质。
";张堂主来得正好。";王宁转身从药柜取出《神农本草经》,";本经上品载知母';主消渴热中,除邪气肢体浮肿';,何时提到过伤肾?";
";刘某说的是配伍之忌!";张二狗的胖手指戳向书页,";知母配附子,不是要人命么?";
";那也要看用量。";王宁翻开《金匮要略》,";仲景先师用知母配麻黄,专治肺痿咳嗽。";
张二狗正要反驳,后院突然传来惨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张阳踉跄着撞出来,衣襟上沾着暗红血迹:";堂主,有人......有人把知母塬的引水渠炸了!";
王宁的拳头砸在药柜上,震得青花瓷罐叮当乱响。他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知母性寒,却能滋阴;做人如药,需刚柔并济。";
";张堂主真是好算计。";王宁转身时已换上温和笑意,";不过刘某可知,知母塬的引水渠直通县衙的荷花池?";
张二狗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身后的刘三突然低呼:";堂主,县太爷的轿子......";
青呢小轿停在门口,刘师爷扶着身着七品官服的县令走下来。王宁注意到县令腰间的玉牌上缠着红绳,那是张阳昨夜送去的《本草纲目》抄本的标记。
";王堂主,本县夫人的药......";
";正要给大人送去。";王宁示意张阳呈上药盒,";这剂知母贝母汤,专治肺热燥咳。";
县令揭开盒盖,眉头微皱:";怎么有黄柏的苦味?";
";回大人,知母性寒,需黄柏引火归元。";王宁从容解释,";再加三钱山药,既能健脾,又可兼制寒凉。";
县令沉吟片刻,忽然将药汤泼在地上。众人惊呼中,他盯着地面逐渐凝结的冰花:";王堂主,这汤里为何会有芒硝?";
王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分明看见张二狗的嘴角扬起得意的笑。这时,林婉儿突然从梁上跃下,手中匕首抵住县令咽喉:";大人,您夫人的病......";
";婉儿不得无礼!";王宁厉声喝止,却见县令的瞳孔骤然收缩。林婉儿的匕首尖上,沾着一抹鲜艳的蓝色——那是张二狗独门毒药";蓝蝴蝶";的颜色。
";张二狗!";王宁转身时,却见张二狗已挟持了王雪。刘三的钢刀架在她颈侧,刀刃映出她倔强的眉眼。
";王堂主,咱们做笔交易如何?";张二狗阴恻恻地笑,";用知母塬换你妹妹的命。";
王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见张娜的身影在屏风后一闪而过。忽然,前堂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二十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冲了进来。
";奉圣谕查抄济世堂!";为首的百户官亮出令牌,";张二狗私通倭寇,证据确凿!";
张二狗的翡翠扳指跌落在地,他望着王宁冷笑:";你以为赢了?知母性寒,可你们王家的血,比药更冷......";
王宁没有答话,他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那句话。或许正如知母需要黄柏的辅佐,这世间的是非对错,也从来不是黑白分明的。
雪粒子在悬崖上盘旋成雾,王雪的鹿皮手套被荆棘划开三道口子。她望着崖底若隐若现的知母群落,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松涛般的马蹄声。
";三小姐,前面就是鹰嘴崖。";随行的药童阿福扯了扯她的斗篷,";听说山匪......";
";把火把灭了。";王雪从腰间摸出淬毒飞镖,";你留在这儿,数到三百再跟上来。";
黑影掠过雪岩的瞬间,她已贴着崖壁翻进灌木丛。二十步外的篝火堆旁,三个灰衣汉子正围着个麻布口袋,里面传出微弱的呻吟。
";张爷说了,这女人的命比知母还金贵。";络腮胡往火里添了根松枝,";等刘三回来......";
王雪的飞镖钉在他咽喉时,另外两人刚摸到刀柄。她踩着尸体跃上岩石,却见第四个身影从树影里转出——竟是林婉儿的旧部阿虎。
";三小姐,我们是来帮您的。";阿虎扯下兜帽,露出左脸的刀疤,";林姐说过,知母塬的引水渠......";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山崩般的马蹄声。王雪看着阿虎突然凝固的表情,转身时正撞见张二狗的贴身护卫刘三。
";小丫头片子,挺能跑啊。";刘三的雁翎刀在月光下泛着青芒,";把药王交出来,老子留你个全尸。";
王雪的手悄悄探向腰间的火折子。父亲曾说太行知母分三品,百年药王的根须会泛着琥珀光,此刻她怀里的麻布包正微微发烫。
";刘三,你家主子都被朝廷砍了头。";王雪故意拖延时间,";你还在这儿当替死鬼?";
";张爷早留了后手!";刘三的刀突然劈向她的面门,";只要毁了知母塬,你们王家......";
利刃擦着耳际划过的瞬间,王雪的火折子已掷向火药囊。爆炸声中,她抱着药王滚下山坡,背后传来阿虎的惨叫:";三小姐,快走!";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知母塬正被血色浸透。张阳举着松明火把,照着岩壁上的古老刻痕:";这是我师父当年埋下的药王......";
";张叔,这上面的纹路......";王宁的手指抚过石壁上的知母图腾,突然被滴落的雪水惊醒。他望着远处泛着蓝光的引水渠,心脏狂跳不止。
";不好!";张阳突然捂住胸口,";有人在水里下了巴豆粉......";
话音未落,二十几个流民举着火把冲了出来。王宁认出为首的正是济世堂的老账房李郎中,此刻他的灰布袍上沾着暗红血迹。
";王堂主,这引水渠是张爷的命根子。";李郎中阴恻恻地笑,";您毁了它,就等着给全镇陪葬吧!";
王宁的柳叶刀出鞘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张阳的药箱摔在地上,一本泛黄的《药王图谱》滑落在雪地里。
";堂主小心!";林婉儿的断剑突然劈来,将李郎中的袖箭击飞。她的绷带渗着血,却仍以一敌三护在王宁身前。
";婉儿,你......";王宁的话被爆炸声淹没。远处的知母塬传来闷响,整块岩壁轰然崩塌,露出藏在深处的巨大知母根系。
";百年药王!";李郎中的瞳孔骤然收缩,";快,给我挖出来!";
流民们举着铁锹冲过去的瞬间,王宁已将《药王图谱》塞进怀中。他望着岩壁上渗出的黑色汁液,突然想起张阳昨夜的话:";知母遇血则活,遇毒则枯......";
";张叔,这汁液......";
";是鹤顶红。";张阳的声音带着颤抖,";有人在药王体内......";
话未说完,他突然呕出黑血。王宁扶住老人的手,发现他的指甲已泛青:";张叔!";
";快......带药王离开......";张阳的手指死死抠住王宁的衣襟,";图谱里的......知母王......";
老人的头垂下去时,王宁看见李郎中正将药王根系浸泡在药桶里。黑色汁液与药王的琥珀光交融,形成诡异的紫色旋涡。
";这是要制造......";王宁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父亲咳血而亡的场景,当时他的药渣里也有同样的紫色结晶。
";王堂主,这叫以毒攻毒。";李郎中的笑声混着雪粒,";您的知母性寒,我就用热性毒药中和......";
";中和?";王宁突然冷笑,";你可知知母配附子,需要九蒸九晒七七四十九天?";
他的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林婉儿的断剑突然抵住李郎中咽喉:";你以为张二狗真的死了?";
李郎中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望着林婉儿背后的雪雾,看见张二狗的身影正骑着黑马缓缓逼近。
";林姑娘,别来无恙?";张二狗的翡翠扳指在月光下泛着血光,";令尊当年被我扔下悬崖时,可曾说过类似的话?";
林婉儿的断剑突然颤抖。王宁看见她后颈的胎记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那形状竟与岩壁上的知母图腾一模一样。
";原来你早就知道......";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还知道,你爹当年培育的药王,就藏在这岩壁里。";张二狗的马蹄踏碎积雪,";把药王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王宁望着怀中的《药王图谱》,突然想起张阳临终前的话。他翻开泛黄的书页,发现夹层里藏着张血书:";知母王需以心头血浇灌......";
";张二狗,你要药王是为了......";
";当然是为了让它变成杀人的刀。";张二狗突然掏出火折子,";知道为什么三年前你爹的知母会害死病人吗?因为我在药里加了......";
爆炸声再次响起。王宁抱着药王滚下山坡时,听见张二狗最后的狂笑:";王宁,你以为赢了?知母性寒,可你们王家的血,比药更冷......";林婉儿的断剑在雪地里划出火星时,王宁正抱着药王向后翻滚。他的后背撞上尖锐的岩石,怀中的《药王图谱》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
";快打开图谱!";张阳的声音从记忆深处炸响。王宁在剧痛中撕开夹层,发现那页血书竟悬浮在空中,字迹如活物般游动重组。
";以心头血浇灌,引三阴之气......";
话音未落,药王的根系突然穿透麻布包,深深扎进他的掌心。鲜血顺着琥珀色的纹路蜿蜒而上,整株药王竟在雪地里舒展枝叶,开出金色的花。
";这是......";林婉儿的断剑停在半空。她看见王宁背后浮现出巨大的知母图腾,与自己后颈的胎记完美重合。
";婉儿,你父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