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还是自幼年之后,第一次,和男孩子呆在一个房间里。
两人都已不再是曾经的孩子,时间催熟了女孩的身体与思想,带走了童稚时期纯粹的欢愉,取而代之的,是青春的懵懂与羞涩。
明明是「旧友重逢」,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现在说,似乎有些不合适,但是——”
伊地知夏彦率先打开了话题,笑着问候道:
“好久不见。”
“……”
后藤一里,看着那张与记忆中的笑脸,逐渐重合的脸庞,对于「伊地知夏彦」的羞涩渐渐褪去,露出了,在她的身上极为少见的,绝美的微笑:
“好久不见,阿响。”
“还是叫我夏彦吧。”
伊地知夏彦那一闪而逝的情绪,被一直注视着他的少女所捕捉,那是少女最为熟悉的——落寞。
后藤一里想起来了。
那天的live,夏彦似乎是……流泪了。
“阿响的愿望,实现了吗?”
她问出了一个,看似和现在的情况完全无关的问题。
伊地知夏彦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明的情感。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糟了……好像是说错话了」
被原先的气氛裹挟着,说出了不过脑子的话的后藤一里,此时终于是在这令人尴尬的沉默中回到了波奇模式。
即便夏彦真的哭了,人家也没什么理由要告诉她啊。
“哈哈,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来着……”
后藤一里试图找点新的话题:
“直到虹夏说小时候完全不一样的时候,我才相信阿响和夏彦不是一个人来着,结果没想到一开始的猜想反而是对的哈哈……”
“一直都有在怀疑?”
伊地知夏彦似乎是有些奇怪。
见伊地知夏彦终于愿意交流了,后藤一里松了口气。
「我终于,也变成了能缓和气氛的社交高手了吗?」
“是啊,毕竟稍稍了解一下后,夏彦跟阿响是真的几乎一模一样嘛。”
后藤一里随口说道。
“一模……一样?”
“嗯~”
后藤一里完全没注意到伊地知夏彦那诡异的眼神,只是如同数宝贝一般,一件件地说着:
“长的几乎一模一样,也都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心里都好像藏着些事,有时候也会给人呆呆的感觉,最重要的是……”
后藤一里不知为何,有些脸红,不敢将后边的话说出口——
「都能带给她安心感,都在见不到的时候,让她念念不忘」
“可是一之濑响已经死了哦。”
“诶……”
后藤一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着站在那边,低着头,似乎刚刚完全没出声的伊地知夏彦。
「他不是一之濑响,一之濑响,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只有伊地知夏彦而已」
“可是,阿响不就是……”
后藤一里有些懵逼,她没能跟上伊地知夏彦的脑回路,只觉得一股凉气直窜她的后脑勺,灵魂附身说,再一次在她的脑海中成型:
「救命——」
“我现在,只是伊地知夏彦而已。”
好在,伊地知夏彦说出了后半句话。
这也是为什么,他希望小波奇,能继续称呼他为「夏彦」的原因。
“那个……我不明白……”
“没关系,只需要称呼我为夏彦就好……”
「这样就好」
“可是,夏彦就是阿响啊,阿响就是夏彦,爸爸妈妈,刚刚也一直在喊阿响,不是吗?”
后藤一里只觉得今天的伊地知夏彦很奇怪,非常奇怪,如果换作是平时,她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吓得躲起来了。
但眼下,或许是身处自己卧室的原因,也或许是背后那一罐罐的星星。
她似乎,看见了夏彦那颗不知缘由,有些别扭的心。
【夏彦就是阿响,阿响就是夏彦】
【为什么只接受后藤夫妇所称呼的“阿响”呢?】
“为什么……”
伊地知夏彦,从未想过,第一个将他置身于「真我是谁」这个问题的人,居然是后藤一里。
果然,小波奇,是个很有趣的孩子……
「其实不只是后藤夫妇,还有妈妈……」
可是,他明明,一直在告诉自己,他是伊地知夏彦。
为何,会接受「阿响」的称呼,又为何,会去主动接近「阿响」的妈妈,以及感谢「阿响」小时候的温暖呢?
「这只是在负责阿响的身后事而已……」
如果,他真的不再是阿响。
那为何面对长崎素世的时候,他满脑子都只想着逃离呢?
如果真的不是阿响的话,为什么他见到后藤一里的时候,会自然地说出那一句“好久不见”呢?
伊地知夏彦沉默着。
没有人在拷问他,在质问他的,一直都是他自己。
「一个人,是不会有两个灵魂的」
「我今生今世,都只会成为我自己而已」
熟悉的话语,自己提笔,亲手写下的歌词……
一件件,似乎都在质问他。
他……是谁?
明明,那是被他亲手推下的灵魂,那是不被需要的,没有存在的意义的——
真的,不被需要吗?
是的,不论是虹夏、爱音、睦,还是其他人,喜欢的,需要的,都只是伊地知夏彦而已——
「妈妈,最喜欢阿响了哦~」
「虽然可能比不上阿响的妈妈,但是阿姨也是很会做饭的哦~」
“因为阿响说过,我们是好朋友,是最好的朋友!”
伊地知夏彦抬起头,看着后藤一里的眼睛。
那是一双熟悉的蓝色眼睛,正如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的那双眼睛一般
那时候的他,一开始,明明只是把她当成了工具人而已。
但她却带他重新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即便那份温暖不属于他,却仍然成为了独属于一之濑响的,弥足珍贵的回忆。
所以今天,他再一次回来了这里。
啊……是这样啊……
所以今天,他回来了这里……
一之濑响从来没有那么复杂,他只是缺少了那一份,在那个年纪不应缺少的爱。
伊地知夏彦,只是一直在要逃避那个缺少爱的自己,就像逃避那个,将自己杀死在那个雨夜的,被一之濑响所深爱的女孩一样。
他推下去的,不是一之濑响,而是他自己。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他自己而已,不论是一之濑响,还是伊地知夏彦,他都是他,一直是那个渴求着爱的男孩而已。
他,也一直在逃避着。
他,也一直在迷路着。
“一里。”
这一次,他没有称呼为波奇,明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是他自己取的外号。
“到!”
后藤一里被伊地知夏彦突然的情绪变化吓了一跳,同时,也担心着,是不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可明明这句好朋友,是当年的阿响亲口跟她说的呀。
“好久不见。”
“对不——诶?”
后藤一里抬起头,正对上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虽然,与当年略有差异,但那份熟悉的温暖与安心感,却再一次回到了这双眼睛中。
果然,她从未感觉错。
阿响,就是夏彦,夏彦,就是阿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