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晴朗,天空澄澈。除了手机不断传送的台风预警,丝毫看不出台风天的预兆。
有家长在得知高三教学楼的空调,是好几年前的几位学生家长出资安装后,表示要给高二教学楼安装空调。余建雄一想到女儿在酷暑里顶着一身汗上课,心疼不已,在家长群里热情响应,表示自己也可以出钱。
想法被地中海无情驳回。
心疼孩子的家长们只好给学生们送来冰块降温解暑。
冰块在早自习时送来,用蓝色塑料大桶装着,每个班放四桶。
无聊枯燥的高三生活,几块冰块就能掀起涟漪。
一到课间,大家就拿着尺子、圆规去凿冰块。敲碎的碎冰被大家当作“雪球”,在教室里扔来砸去。
叶云慧没有制止,只是让大家注意安全。
谈笑声、尖叫声还有碎冰砸落地面的声响混杂在一起。
秉持“不参与”的态度的李修然,坐在座位上,无视周遭的嘈杂,全神贯注地低头学习。
余杲杲和张千帆闹在了一起。
两个人都有着很强的好胜心,谁也不肯认输。张千帆又从塑料桶里捞了块碎冰,瞄准目标,“嗖”地一声,朝余杲杲砸去。
余杲杲敏捷地躲开,嘚瑟地冲张千帆挤了个鬼脸,“你是打不到我的!张千帆,快快投降!”
那块被余杲杲躲过的碎冰,不偏不倚地砸在李修然的手臂上,留下几道水痕,水珠从他的手臂上滑落,滴在地面上。
余杲杲跑回座位,抽了两张纸巾递给李修然,随后握了一块碎冰,朝着张千帆重重砸去,“不、许、砸、他!”
两个人又闹在了一块,绕着教室你追我赶了几圈,张千帆在余杲杲必胜的气势前,败下阵来,立刻举双手投降,“余女侠,饶命!”
余杲杲放下手里的冰块,指着李修然对他说:“去给李修然道歉。”
“好。”走出两三步,张千帆又说:“说到道歉,你也需要给他道歉吧?”
余杲杲指了指自己,“我?我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我砸的。”
张千帆振振有词地说:“如果你不躲开,那我就不会砸中李修然了。这事,你也有责任。”
余杲杲觉得他在歪理邪说,细细一想,好像又有几分道理,一时之间,无法反驳,“道歉就道歉。”
两人一起走到李修然面前,态度诚恳,异口同声:“李修然,对不起。”
李修然抬起头看他们,没有言语。
以为他是不接受道歉,余杲杲看了张千帆一眼,又去看李修然,“要不……我俩给你鞠个躬?”
“不用。”敛起视线,李修然继续写题,“我没生气,你们不用道歉。”
“没生气就好。”张千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走开了。
余杲杲蹲下身,手指扒着桌角,下半张脸被桌子挡去,只露出一双杏眼,忽闪忽闪地看着李修然,确认了一遍,“你真没生气?”
李修然是个怒点很高的人,看什么都淡淡的。加之从小的苦难经历和年长同学们两岁的年纪,余杲杲和张千帆的行为在他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他更不会放在心上。
“没……”看着余杲杲那双湿润,盛着盈盈春光的眼睛,沉稳如山的李修然玩心突发,改口称道:“有点生气。”
整个班级,四十一个学生,李修然最是平和稳定,连他都生气了,余杲杲叹口气,她这是犯了大错。
余杲杲目光移至他的校服袖子,一滩不规则的水渍,顺着衣服纹理向外蔓延。
她也不知道要怎样赔礼道歉,李修然才会消气,眼睛转了两圈,起身回座位上拿来一包纸巾,放在李修然的桌上,抽出几张,往李修然的袖子上擦。
“干什么?”见她的动作,李修然把手臂往回一收,眼神慌张地在四周巡逻了一圈,还好大家要么低头学习,要么跟朋友们闹在一起,没人注意到他们。
“你袖子湿了,我给你擦干净。”余杲杲没有意识到不妥,就要去拉他的胳膊,坚持帮他把袖子上的水渍擦干。
灵巧地避开了她的动作,怕余杲杲再来抓他的手,李修然索性站了起来,“已经擦干净了,不用你帮我。”
椅子因他的起身,往后推出去了一小段距离。椅子腿跟地面摩擦,发出“吱嘎——”的响声,打闹的同学们循着声音看了过来。
一站一蹲,氛围怪异。
几个同学看了一眼,继续之前的打闹,也有好奇的同学,迟迟不收回视线,八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李修然的两个室友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笑容。
懂了。
李修然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好奇的、打量的目光,这些目光如刀似剑,落在他的身上,不甚自在。
他又坐下了,心里后悔自己不该逗余杲杲的,“没事了,我没生气。”
“没生气就好。”
余杲杲也觉得周遭的目光不太友善,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可她又不确定,站起身,拿着纸巾走了。
主人公已经走了,那几道探寻的目光,也自觉自找没趣,很快转了回去。
中午午休,叶云慧到教室里通知:“据气象部门预测,台风即将登陆,对本市带来明显的风雨浪潮影响,段里决定高三停课一天。通知已经发给你们家长了,大家赶紧联系家长。下午自习取消,上完课就赶紧回家,不要在路上逗留。至于后天是否继续停课,大家再等通知。”
下午三点半,太阳依旧猛烈,万里晴空,无风无雨。
余杲杲跟在李修然身后,一起去坐公交。
得到停课通知后,她去办公室借了电话。余建雄出差,胡文英工作走不开,余杲杲只能自行坐公交回家。
通知得临时,不少家长无法搁置工作来接孩子,因此,放学时的公交,格外得拥挤。
余杲杲全程把书包背在胸前。越是人多的时候,就越容易同人发生碰触。也因着人多,有意和无意的界限变得模糊,让人分不出是揩油还是不小心的触碰。
李修然看出了她的顾虑与谨慎,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护住身后。
马路中央突然蹿出一条野狗,司机一个急刹,毫无防备的乘客们突然失去平衡,重心不稳地向前倒去。
余杲杲胸前背着的书包起了缓冲作用,没让她直直地撞上前一个女生的后背,但她的后背就没这么幸运了,李修然突然撞来,余杲杲吃痛地皱起眉头。
找回重心的李修然,握紧扶手,身体回到原位。
感受到背上的重量消失,余杲杲往后望了一眼,目光对上他的,一触即离。
车辆继续行驶,乘客们都从刚才的小插曲中缓过神,或低头玩手机,或目光沉静地欣赏窗外街景,或摇头晃脑听着耳机里的音乐。
车厢里开着空调,温度还挺低的,凉凉地吹来,余杲杲手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从头到脚都是凉的,唯独那后背,好像留有一丝温热。
司机可能是个暴脾气,车速开得飞快。李修然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思绪飘荡。
撞上余杲杲的后背,纯属意外。那一瞬发生得太快,他反应不及,等反应过来时,余杲杲的发丝已经轻轻扫过他的鼻尖唇角。
还是那股清新甘甜的桃子味。
之后的路程,两人都不再说话。
到了9栋楼下,余杲杲说了再见,就拔腿往楼上跑。
在包里找了一圈钥匙,没找到。余杲杲坐在台阶上,把包里所有的东西都摊在地上,倒拎着包,甩了两下。
清脆一声,一枚钥匙从包里掉落,余杲杲捡起钥匙,把摊在地上的课本拍干净,全部收进书包里,开了门进去。
六点饭点,余杲杲出门买晚饭。她刚给胡文英打过电话,胡文英在电话里道歉,她还是走不开,让余杲杲再耐心等待几个小时。
余杲杲在街上转了一圈,没什么想吃的,去街角的面包店买了袋吐司。
走到单元楼下,余杲杲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她的钥匙呢?余杲杲不死心地把两只口袋都往外掏。还是没有。
余杲杲坐在花坛边,又给胡文英打去电话,催促她早点回来。
七月的天黑得慢,晚上六点的天空依然是亮的。余杲杲仰起头望着天空,下午还澄澈晴朗的天空,此刻乌云密布。
台风快来了。
肚子发出两声“咕咕”的声音,余杲杲拆开吐司袋子,往嘴里送了一片。
校服已经被她换下,现在身上穿的是一件poLo裙,裸露在外的小腿很快就被叮出几个红色大包。
余杲杲拍了拍泛红泛痒的地方,又看了眼手机。
怎么才过了十分钟啊?
“小姑娘?”身后响起王彩霞粗粝苍老的声音,“怎么坐在这?”
“奶奶。”余杲杲起身,“我忘带钥匙了,在这等我妈回家。”
马上就要下雨了,怕余杲杲淋雨,王彩霞说:“去我家坐坐吧,快下雨了,别淋湿了。”
余杲杲粲然,“真的?谢谢奶奶。”
王彩霞带着余杲杲进了家门,交代李修然:“照顾好妹妹。家里有牛奶,你拿给妹妹喝。”
李修然了然点头,表示知道了。
余杲杲轻哼一声,讨厌“妹妹”这个词。她哼得小声,祖孙俩都没听见,没人发现她不高兴。
王彩霞关上门出门了。住宅区外有个小公园,每晚都会有个海鲜摊贩在那摆摊,王彩霞听邻居们说,那摊贩卖的鱼虾比菜市场的新鲜,价格还便宜。李修然升高三了,她虽然什么都不懂,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但也知道高三的孩子学习辛苦,需要补充营养,所以专门去寻那个摊贩,准备给他买条鱼,炖鱼汤喝,补补脑子。
李修然穿了一件旧t恤和一条运动裤,刚洗完澡,浑身散发着热气。
开了电风扇,调整了角度,李修然问余杲杲:“吹得到吗?”
余杲杲点头,“吹得到。”
李修然在离她一米外的椅子上坐下,那个方向,吹不到风扇。
“你不吹风扇吗?”余杲杲问。
家里没有空调,他已经习惯了炎热,但余杲杲未必,这点凉爽还是让给她吧。
没有回应余杲杲刚才的话,李修然反问:“喝牛奶吗?”
家里没有可以招待人的东西,只有之前陈阿姨送来的一箱牛奶。王彩霞让李修然带去学校喝,李修然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在周日返校时,故意没带走,想留给奶奶。他不在家的日子,王彩霞都是白粥配小菜或者煮碗清汤面应付应付,这样的吃法没有营养,他留下那箱牛奶,也是希望奶奶能够摄入点营养。
王彩霞对他的行为生气,让他必须带去学校喝。李修然退了一步,好说歹说,王彩霞才同意一人半箱牛奶。
一人半箱牛奶,但是谁都没喝。
李修然去拿了盒牛奶回来,余杲杲笑意盈盈地接过,插下吸管,配着吐司,吃一口喝一口。
“你没吃饭?”李修然看着她狼吞虎咽得样子,疑惑道。
“没吃。”余杲杲如实回答,“我妈工作忙,还没回来,街边那些店,我都不太想吃,就买了一袋吐司。”
“你哥呢?”李修然问。七月了,大学生不是都放暑假了吗?
“他说要考研,留校复习呢。”
李修然没再问,起身去厨房开了冰箱。这个冰箱是老古董了,比他的年纪都要大,也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家电之一。
冰箱里没什么东西,李修然拿了颗鸡蛋,转头问坐在客厅的余杲杲:“你吃面吗?”
余杲杲已经把吐司牛奶解决完了,但还是饿,听到李修然的话,眼睛发亮,“吃的!”
李修然开火,给她煮了一碗面。余杲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沙发上下来,靠在厨房门外,好奇地看着他煮面的样子。
“你好厉害!”语气里的钦佩显而易见,余杲杲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连燃气灶怎么开都不知道。”
李修然看她一眼,把她赶了出去。厨房的抽油烟机在几年前罢了工,每次下厨,厨房都宛若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公主就该一尘不染。
余杲杲只当他是嫌弃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瘪嘴走了,在心里记着仇,跟他暗暗置气。
不跟他说话了!
坚持了十分钟不到,李修然端着面出来,香喷喷的面条香味让她立刻缴械投降。
是一碗清汤面,上面卧了一只煎蛋。
大概是饿太久,余杲杲几口就吃完了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汤渍,余杲杲端着碗,要去厨房洗碗。
“我来吧。”李修然接过她手里的碗筷。
“不行。不能活都让你一个人干。你煮面,我洗碗,这叫合理分工。”余杲杲振振有词,“我爸妈就是这样的,一个下厨,另一个就洗碗……”
说完这话,余杲杲突然意识到,胡文英和余建雄他们是夫妻,需要共同承担家务,她和李修然是什么关系……
李修然不赞成她的话,指出了问题:“你是客人,没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
余杲杲不再争,李修然拿着碗筷进了厨房,冲洗干净后晾在碗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