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苏长宁收敛了周身的戾气,如同换了一张面皮,扮作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前往太夫人处请安。
她静静地候在门外,直至太夫人起身梳洗完毕,才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屋内,手中捧着一方锦缎貂皮绣制的抹额,微微欠身,脸上堆满笑意,说道:“太夫人,这是妾身这两日赶制出来的,特意拿来给您瞧瞧,不知可还能入得了您的法眼。这尺寸大小,妾身细问过秦妈妈的,想来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原本想着用朱红色的锦缎,方能衬出您的尊贵雍容,可谁知府中的针线房寻遍了,也没找到朱红料子,妾身只好选用了这银红锦缎替代。虽说看着也不错,可妾身心里总归觉得,若能用朱红,更能凸显出您的尊崇身份呢。”
说话间,她的眼神始终温柔地落在太夫人身上,心中却在急切地等待着太夫人的回应。
太夫人嗯道:“你有心了,这抹额看着确实精致,难为你费这心思。”
太夫人一面说着,一面悠悠抬手,将那抹额接过,指尖轻轻摩挲着上头精致细腻的如意祥云绣纹,微微侧身,看向秦妈妈,眼中透着几分嗔怪,轻声问道:“这府里究竟是怎么了,老是缺东少西的。前些时日,熹哥儿不小心打碎了那套石青色的汝窑茶具,丫头们翻箱倒柜寻了大半日,也只找出一套白瓷的来凑数,那品相与原先的相比,可差得远了。昨儿个,厨房采办又来禀报,说今年这血燕实在难寻,这几日送来的燕窝清一色都是白燕。到了今儿,连针线房的料子都不齐全了。我年纪大了,记性不中用,这才托你帮忙照管着府里诸事,可你瞧瞧,你这记性,竟比我还差劲儿。”
秦妈妈眼角细密的鱼尾纹层层叠起,她嘴角上扬,扯出一抹温和且带着几分谦卑的笑意,缓声道:“太夫人,老奴如今每日光是照应您房里这点针头线脑的事儿,便已然忙得晕头转向,这府里头,大事小情、零零碎碎跟那春日里的柳絮一般,纷繁杂芜,一股脑儿全涌来,老奴实在是应接不暇,纵有百般心力,此刻也只剩有心无力之感呐。”
秦妈妈微微顿了顿,眼帘轻垂,像是在心底仔细盘算着言语的分寸,她又抬眸轻言:“咱们侯府人丁本就不算兴旺,比起那些钟鸣鼎食的大族,日常的嚼用开支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忆起侯夫人刚入府那会儿,也曾执掌过中馈,那手段、那魄力,做事雷厉风行,有板有眼,阖府上下哪个不心服口服。依老奴这浅薄愚见,让夫人重新把这侯府内务管起来,想必不是棘手难题。虽说侯夫人现下有了身孕,行动还如同往昔一般灵便自如,不见半分滞碍,夫人既有这般卓绝能耐,又正值青春韶华,脑子转得也快,定能将府中的一应事务料理得妥妥帖帖,井井有条。有侯夫人在前头周全操持,太夫人您呀,就只管安心地在这庭院颐养天年,享清福吧。”
太夫人眉心轻蹙,须臾,缓垂螓首,轻声言道:“既如此,如今也只得劳她多多辛苦。赢儿母亲整日忙于照料熹哥儿,那孩子正是跳脱好动之时,一时不察便会受伤,委实抽不开身。”
苏长宁立于一侧,闻得此语,心下暗生怅惘,然瞬息间,眸中精芒一闪,旋即走到桌前。她擎起茶壶,倒出一盏温水,继而走向太夫人,双手奉杯,柔声道:“太夫人所言甚是,夫人向来聪慧能干,治下仆从无有不服。府中诸事有夫人悉心操持,太夫人尽可安枕无忧。”
语毕,她稍作停歇,续而言道:“夫人现今虽怀了身孕,但观之面色,却红润光泽,神采奕奕。咱侯府人丁不繁,庶务虽杂,幸而有秦妈妈从旁襄助,料想于夫人而言,亦不至于太过耗神费力。”
太夫人沉思片刻后,方徐徐开口:“话虽如此,然怀胎受孕,关乎子嗣传承,乃重中之重,最是耗精费神之举,切不可等闲视之……”
太夫人目光悠悠落于苏长宁身上,缓声开口道:“苏姨娘,你可愿协理夫人一同管家理事?你若在此事上尽心尽力,做得周全妥帖,待日后夫人怀胎足月,至生产之际,府中诸事繁杂,那时便需能者独当一面,你或可暂摄掌家之权,独个儿操持这一大家子事儿。你意下如何?”
苏姨娘听闻此言,心下猛地一颤,似有惊喜之光瞬间点亮双眸,然不过转瞬,她便微微垂首,掩去那一抹稍显外露的情绪,盈盈拜倒在地,谦卑道:“妾身多谢太夫人抬爱,能为侯府分忧,本是妾身份内之事,岂有不愿之理。夫人向来宽厚,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妾身唯愿跟在夫人身旁,学着些持家之道,若能在旁略尽绵薄之力,便已是万幸,不敢妄求其他。”
太夫人抬手示意她起身:“你既有这份心,自是极好。切记,万不可仗着夫人宽厚,失了分寸。”
“妾身谨遵太夫人教诲。” 苏姨娘起身,乖巧站定,柔顺应道。她心里却暗自盘算开来,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若能趁此站稳脚跟,往后日子定能顺遂许多,只是夫人那边,不知会不会轻易放权,她面上还得加倍殷勤才是。
正思量间,只听太夫人又道:“明日起,你便去夫人那儿听候差遣吧,一应事务,多学着,多看着,有难处只管来回我。”
“是,妾身告退。” 苏姨娘欠身行礼,缓缓退出正厅。刚出厅门,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悄然爬上嘴角,却又在下一刻,恢复成端庄温婉之态,款步朝自己院子走去。
回到院子,苏姨娘屏退下人,独自坐在妆台前,手指轻轻抚过一支雕花玉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心中暗自盘算:陈维萱,你休想顺遂诞下子嗣,你加诸于我身上的痛苦,我定要你加倍奉还,这般想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手却不自觉地将玉簪攥得更紧了,似是要将这满腔的怨念,都倾注在这玉簪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