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侯夫人林采萍目光幽幽,紧紧凝视着苏婉蓉,心底暗自叹息连连,直替大哥惋惜不已。
遥想当年,苏婉蓉与大哥长子自幼订亲,若大哥的长子尚在人世,苏婉蓉见了她,依照礼数,须得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姑母。怎奈时光易逝,造化弄人,如今的苏婉蓉,行径全然悖逆常礼,言辞间无半分敬畏之意,竟敢这般肆无忌惮,与她对面直言,全无往昔半分温婉恭谨之态。当真是命运无常,世事难料啊。
林采萍黛眉轻蹙,须臾,沉声道:“京都侯门、公爵之家,子弟涉足青楼楚馆者,又岂独我广宁侯府一家?祖制律法确是严禁勋贵子弟踏入那烟花之地,然背地里,此风由来已久,仿若沉疴痼疾,哪能轻易根除?京城众多府邸,大抵皆是心照不宣罢了。今日你欲以这逛青楼犯禁之由诘难于我,可细究起来,偌大帝京,高门林立,又有几家敢言满门清正、子弟无一人沾染此风?莫要再拿这般言语恐吓于我,此间门道,我心中自是有数。”
“再者,且不提旁人,单说你陈府二姑爷罗侯爷,那青楼楚馆他不也频频涉足、逗留其间?此事在这京城之中,早已人尽皆知。真要细究罪责,依我看来,罗侯爷怕是首当其冲吧。” 林采萍优雅拈起茶盏,轻抿一口,继而悠悠然开口说道。仪态间尽显侯门贵妇的雍容,神色间透着洞察世情的练达,仿若诸般纷扰,皆在她的筹谋算度之中。
维萱蛾眉一蹙,杏目含威,自母亲身后款步而出,掷地有声说道:“承祥侯府,累世簪缨,满门忠烈,代代皆怀报国之心,为民之念。两任侯爷血洒战场,马革裹尸,忠魂长耀。此次匈奴犯境,幸得大捷,可我夫君却至今生死未卜,音信全无。他智勇双全,心怀社稷,战场之上奋勇当先,一人冒死诛杀匈奴单于,两方才得以休战。他战功赫赫,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怎敢将他与那些个胸无点墨、满肚子男盗女娼的酒囊饭袋相提并论?凭他们也配?!”
言至此处,维萱微微一顿,星眸中波光闪动,须臾,复又昂首,语气愈发冷冽:“我夫君偶入青楼,绝非沉溺于那烟花柳巷之色。其间隐情,你又知晓几分?实则多有勋贵恶少,行径卑劣,仗势欺压青楼弱女,老鸨无奈,见我夫君正气凛然,行事光明磊落,众人皆惧,方求他庇佑一二。广宁侯夫人,你不知其中祥情,就贸然开口,实在鲁莽,今后还请慎言。倘若我今日一怒之下,进宫面圣,将您这番诋毁功臣、罔顾律法之言如实禀明,您猜皇上是否会龙颜震怒,降罪于广宁侯府?您可要思量清楚了。” 说罢,维萱轻拂衣袖,俏立当场,目光直直逼向广宁侯夫人。
广宁侯夫人林采萍闻此一言,刹那间惊慌失措,慌不迭地起身,行至维萱近前,惶然道:“承祥侯夫人,您言重了!都怪我那孽障儿子,把我气得心智迷乱,这才胡言乱语,失了分寸。我对承祥侯府历代侯爷,素来满心敬重,断不敢有半分诋毁功臣、漠视律法之意,万望夫人海量包涵,莫要与我这糊涂之人一般计较。”
林采萍抬眸,悄然打量维萱,忆起往昔所见,只当这女子是个良善温婉、柔顺可欺之流,不过仗着一副娇媚明艳的好颜色,才入了罗赢的青眼。却不想,今日才瞧出这维萱竟是外柔内刚的烈性女子,心下不禁暗忖,往后可不能再小瞧了去。
维君睨视广宁侯夫人,见其对母亲与大嫂逞威作福、盛气凌人之态,胸臆间仿若怒焰腾腾,愤懑之情恰似汹涌狂潮,澎湃难息。父亲官居五品,在这朱门显贵、高官麋集的京城之中,实乃微末之职,位卑言轻。偏生当下遭逢无妄之灾,深陷阴森牢狱,含冤负屈。那广宁侯夫人恃着家世显赫,自是打心眼里将陈府一门视作草芥蝼蚁,眼底眉梢尽是轻蔑,何曾把众人放在眼里。
瞧她面对母亲与大嫂,朱唇轻启,出口尽是冷言恶语,鄙夷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哪还顾念往昔情面、半点情分。
待见到二姐承祥侯夫人,不过寥寥数语,广宁侯夫人便换了副卑躬屈膝之态。二姐言辞犀利,话中机锋暗藏,屡屡暗贬广宁侯世子为庸碌草包,不配与罗赢相提并论,可这广宁侯夫人却噤若寒蝉,不敢有分毫抗辩之意,听闻二姐欲进宫面圣,更是连连致歉,尽显谄媚小人之态,端的是丑态百出,令人不齿。
然她毕竟是小辈,尚未议亲,此刻若贸然开口,恐惹来诸多口舌是非,更甚者,陈府恐会被人诟病家教不严之过。故而,她只双眸含霜,静立一隅,冷眼看这广宁侯夫人如何欲挽狂澜。
却见林采萍向维萱拍胸立誓道:“前几日,那逆子仿若癫狂,蓦然以头撞墙,骇得我是三魂丢了七魄。彼时慌乱无措,方允了那贱人入府之事,如今想来,确实不妥,侯门勋爵之家尤当恪守律法。往后,便在府外偏僻之地置一房舍,为其栖身之所。那孽障归或不归,我皆再不受其掣肘,往后只与维芳同心协力,将泽儿和初儿悉心教养长大。”
言罢,她徐徐转身,面向肖玉凤,目光中满是恳切,语调轻柔道:“亲家夫人,这和离二字,万望您莫再提起。睿泽与云初那两个孩儿,生得玉雪玲珑,粉妆玉琢人见人爱。维芳亦是出众,承蒙亲家夫人悉心栽培,出落得知书达理,心地纯善,我与侯爷素日里,将她视作亲生女儿般疼爱。您这般心慈之人,怎忍心见女儿受那骨肉分离之痛?待来日,泽儿承袭侯爵尊位,光大门楣,我亦可安心颐养天年了。” 言毕,微微抬眸,看向肖玉凤,眸中隐有期许,缓声问询:“亲家夫人,这般安排,您瞧着可还妥当?”
肖玉凤缓缓垂下眼帘,身姿微微下沉,语气不疾不徐却透着几分坚定:“此事攸关重大,终归还得维芳自己定夺。我身为陈府主母,亦不敢贸然僭越,擅自替她应下这般大事。且待侯夫人将那青楼女子安置妥帖之后,亲至我陈府,当面问询维芳的心意罢。今日,我等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言毕,她瞧也未瞧广宁侯夫人,径直领着陈府一干女眷,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