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客厅。
温阮端起一碗比自己脸还大的面,喝了口由大骨高汤熬煮的面汤。
从口腔顺着食管滑入心头、胃里的暖流,霎时将她今天从下井就在周身积攒的那股儿寒意,直接从四肢百骸发散了出来。
眼角眉梢的清冷,也被美味食物的热气染了暖意。
温阮眸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母亲,从盘里肘子上扯下连皮带肉的一块,送了过来。
她立即张嘴,软糯q弹的肘皮一到嘴边就立即滑入口腔,瘦而不柴的肘肉更是在充分吸收浓郁汤汁后,让美味翻倍。
阮毓将撕成大小适中的肘子,放入女儿碗里,再把浓郁的汤汁浇在面上。
原本最寻常不过的一碗面,却随着温阮一筷筷送入口中的动作,而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勾人美味,莫名有种让人想要亲口尝尝那面究竟有多好吃的神奇魔力。
“软宝,你跟你爸真像,看着你们吃饭,让做饭的人都有成就感。”阮毓看着女儿眉眼含笑。
经过时光沉淀的美貌与优雅,在一室灯光下,更显岁月静好。
尤其,当她轻轻擦去女儿唇角汤汁时,眼里还有着天边月色都装不满的温柔慈爱。
“那还不是我们家阮总做饭好吃。”温阮咽下口中食物,端起已经空了的大碗,大眼睛里笑意讨好,“阮总,饭还有嘛?酱牛肉也给我来点呗。”
阮毓看着一碗顶自己一天饭量的女儿,欣慰又无奈地给她又盛了碗米饭,顺手把剩下半盘肘子也一并推了过去。
“牛肉是发物,在你脸上的伤好之前,不能碰。”
“……”温阮。
“软宝,你实话告诉妈妈,你这次主动调回北淮刑侦支队,是不是因为在外面吃不饱才回来的?”
温阮瞧着妈妈眼神里似看饥荒灾民的怜悯,脸上的委屈被嘴巴里的饭菜撑出了形状。
“知道的,你是去进修了,不知道还以为你进去了呢。”
温阮,“……”
阮毓,“明天入殓师需要开早会,早餐你自己解决,鞋柜上有零钱。”
“阮总,您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在外生人勿近的冷艳法医,此刻尽显摧眉折腰的狗腿马屁精姿态。
“不行,零钱加一起都没五百,我还是再给你点吧。”
“……”温阮。
嘴里有点甜,脸却很疼。
……
二十分钟后。
吃饱喝足的温阮,心满意足地回到书房。
她扫了眼腕表,看着桌上检测结果,脚步微顿。
毛发验毒试剂的准确率一般只有90%左右。
因而,温阮为了结果精准特意用了三个不同品牌的验毒试剂。
可眼前三份完全相同的阴性检测结果,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难道说,我真冤枉他了?”
可一个正常人,尤其还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怎么会长了张“瘾君子”的脸?
与此同时。
小区对面,牧马人车里。
最近半年不止一次被人怀疑吸毒的荣曜,正闭目靠在座椅上,指尖捻着一根长发,嗅着周遭空气里安神助眠的清幽气息,困意渐浓。
“咚咚咚!”
身侧车窗突然被人敲响。
对于一个半年无法正常入睡的人来说,这样的打扰无异于一群警察半年废寝忘食终于抓到了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但却被对方律师一个“精神病”检测证明平A击溃的愤怒。
荣曜舌尖顶了顶后槽牙,转头就见窗外含笑躬身的男人,冲自己摇了摇手里的包装袋。
他胸腔里刚聚起来的那团怒意,瞬间土崩瓦解。
甚至开窗接东西时,还不忘跟对方说了声谢。
不等外卖小哥走远,荣曜便已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了袋子里的外卖盒,捏起一块温热的鲜肉月饼,想象着温阮先前的样子,一口过半。
口中酥脆饼皮与弹嫩肉馅在咀嚼的过程中,散发出食物本身的味道,瞬间充斥着荣曜口腔中的每一个味蕾。
虽然和记忆中的味道相比略有些淡,但对于半年多来味如嚼蜡的他而言,就像是在荒漠烈日下暴晒三天,却只能靠别人嚼了十遍的甘蔗渣果腹的人,突然一脑袋扎进玉露琼浆般的亢奋。
既是救命的甘霖,又是人间的绝美滋味。
这种能勾起胃中饥饿的久违感觉,让荣曜捏着月饼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立即满心期待地将剩下半块也塞进了嘴里。
可伴随着口中食物咀嚼,荣曜脸上的喜悦与兴奋也渐渐淡了下来。
因为——那种如同在极度缺水状态下,用几乎冒烟的嗓子吞咽甘蔗渣的刺痛感,再度出现。
荣曜在短暂失望之后,立即拿出手机,从网上找到各类吃播视频。
可无论里面的吃播样貌如何变化,无论对方是大快朵颐还是细嚼慢咽,在荣曜看来都只是在机械吞咽,却没有一人能再次勾起他仿佛突然休克的味蕾与食欲。
荣曜看着盒子里剩下的鲜肉月饼,拧开一瓶矿泉水,如温阮先前那般,仰头灌了一口。
随着冰凉液体从喉管划过心头流入胃里,那种为了补充身体需求,却尝不出食物本身味道,更没有丝毫食欲的熟悉感觉,再次占据了这具身体。
荣曜转头看向温阮消失的方向,食指轻点自己高挺鼻梁。
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了那处曾被温热红唇吻过的地方。
……
次日,晨。
提着两个箱子还没走出小区的温阮,远远就看到对面马路上停着的牧马人,以及车边男人异常扎眼的一张脸。
今天的荣曜似是特意收拾过,刮掉半脸泛青胡茬换了件合身大衣的他,竟有种濒临枯萎的盆栽遇上雨水后渐渐充盈的生机感。
温阮正惊讶于男人的变化,却见对方竟眉眼舒展地朝自己挥了挥手。
让她莫名有种看到遍布尸斑尸僵的尸体,主动坐起来开口跟自己说“早安”的毛骨悚然。
加上昨晚的毛发检测结果,温阮更是百感交杂。
她硬着头皮上前,半信半疑地开口,“荣队,这么早过来是……接我上班?”
荣曜,“作为报答,你该请我吃个早饭。”
“……”温阮,“荣队想吃什么?”
言罢,温阮就见荣曜长腿迈步朝自己走来,直到他好看大手握住了自己行李箱的拉杆,温阮这才意识到对方竟是在绅士的想帮自己拿行李。
“支队食……”
随着温阮松手,荣曜脸上神情与口中的话,都随着猛然一沉的箱子倏然收紧。
“食堂……!不错!”
荣曜看着始终云淡风轻的温阮,视线不由转向她指节匀称修长、腕部瓷白纤细的双手。
在此之前,荣曜一直觉得温阮的手好看有余,但力量不足。
此刻,因毫无准备险些被一口箱子闪了腰的荣曜,却是蓦然想到昨晚医生拿着温建斌的ct单,说出的那串结果。
——“患者左手腕部的尺骨、桡骨,以及拇指、食指、中指的指骨,均有不同程度的粉碎性骨折。”
徒手把一个成年男性的腕骨捏成粉碎性骨折,虽然说起来有些骇人听闻,但对他们这些常年游走在一线、时常跟一群亡命徒打交道的刑警而言,并不难。
可手指粉碎性骨折,一般却只发生在重物砸伤或碾压损伤中。
即便是荣曜半年前的状态,想要一次性徒手将一个成年男性的三根手指捏碎,也并非易事。
如果不是有昨晚审讯室里的监控视频为证,荣曜恐怕都要怀疑,在自己冲出监控室的那几秒里,温阮是用锤子挨个敲了遍温建斌的那三根手指。
荣曜莫名想到,之前曾听师父提起过温阮的外号——“温奇迹”。
合着是大力出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