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临失魂落魄地穿过几丈远的过道,太远了,他想。
走了三年的路,尽头居然是雁回楼的暗室刑房。
胸口闷得提不上气。
他站在门前,透过门上的小窗,看着刑椅上奄奄一息的温念之。
温念之,原来,她叫温念之。
在陆江临的梦里,那张鲜活的脸庞,此刻失去了生机。凌乱的头发,散乱的垂在额间,遮住她大半的面容。
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他亲手捣碎了自己的梦。
像长长久久地待在阴冷发霉的暗室里,忽然泄下一缕天光,猝不及防的一刻,刺得他的双目失明。
陆江临再也忍不住,他夺门而入,跪在温念之的身旁,却不晓得该从何处入手。
浑身血淋淋的伤,与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只是,如今那个只剩半口气吊着的人,是温念之,不是他。
他伸出手,尽量小心地拨开她额前的发,替她松开绑得死死的双手。
熟悉的轮廓,与梦中的百转千回一模一样。只是,长开了许多,比之三年前,眉目愈发隽秀。哪怕满脸血污,陆江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怎么没有多想一步呢?怎么就没查一查呢?他怎么,就是迟到了呢……
女子的身子似被抽了骨,不住地往下滑,陆江临只得将她扶住。
好似清醒一分的温念之,口中还在呢喃:“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
陆江临的眼眶逐渐发烫,眼底腾起水雾,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魏然这个蠢货!他下手怎么这么狠!
温念之在意识彻底涣散前,觉察到有人在她身边。
是萧锦羡吧?他来救她了,是吗?
她虚弱地低声呢喃,陆江临贴在她唇边仔细去听。
“萧锦羡,我错了……我、想回家了。”
陆江临背脊僵住,他忽而意识到,他找了三年的女子……在他们当年分别那一天,他就已经失去她了,是吗?
陆江临紧紧握住了温念之冰凉的小手,热切地盼着她回应的是他。
只可惜,温念之又失去了意识。
他将人打横抱起,身上染满了女子的血污,可他毫不在意。
魏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少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僵直地跟在陆江临身后,却是什么也不敢问。
陆江临将温念之抱回楼上的软榻,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寻个大夫来,再喊两个丫鬟,替她清理一下。”
“是。”魏然僵硬地应声,随即反应过来,“啊?”
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将人抓来的时候,说要怜香惜玉,是他理解错了吗?陆江临果真是要他怜香惜玉吗?
这女子究竟是谁?
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他一拍脑门,难道她就是、她就是……少爷一直在寻的救命恩人?
魏然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愣着做什么!快去!”
一声呵斥,将魏然拉回现实,他忙跑开请大夫去了。
丫鬟先进来,打了水,正在替温念之清创。
大夫随后赶到,替她诊脉,下了猛药,才算将剩下那半口气吊了上来。然后丫鬟继续替她上药。最后,寻了身干净的衣裳,替她穿好。
隔着屏风,陆江临都能感受到换衣时给温念之带去的剧烈的疼痛。
他的心被揉碎了又黏上,最后扔在地上蒙上尘土,再度被自己碾碎。
丫鬟处理好一切,端着最后一盆血水离开厢房。
陆江临迫不及待地想看她一眼,却被魏然拦住,“少爷,凌王说,稍后,他会亲自前来……审讯温姑娘。”
陆江临背对着魏然,沉默了许久,终是止住脚步,“寻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从后门出去,将……温姑娘送回将军府。”
后面几个字,几乎是磨着牙齿说出来的。
“……”这回魏然依旧沉默。
“做得隐蔽些,切莫叫凌王亦或南家的人觉察到是我雁回楼主动送人回去的。”陆江临扫了一眼身上的脏衣,“我去换身衣裳,凌王那边,我来应对。”
话音落下,陆江临已经转身离去。尽管心里极度不舍,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温念之伤成这样,她身边需要人照顾。
而那个人……是陆江临目前唯一的选择。
魏然木在原地,抓了抓头发,照着陆江临的吩咐,将人送回了将军府。
另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雁回楼前,凌王微服出宫,从衣饰上只能大概猜出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出行。
明明已经入秋,山林轻染秋色,然他却如沐春风,心情甚好。
陆江临亲自相迎,将人引入了雅间。
“陆掌柜,如何?那女人有没有照着计划,让她签字画押?”韩宥嘉也不磨迹,直奔主题。
陆江临笑意盈盈,将一个锦盒推至韩宥嘉面前。
“她认了?”韩宥嘉咧嘴大笑,一面打开盒子,一面将东西取出来,“有了那女子的口供,本王再让人参他一本。这回,萧锦羡不死也能褪层皮吧?”
然凌王取出东西后,却又拢了眉,敛住笑意,上面一连串的名字,令他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陆掌柜何意?”
陆江临轻叩着桌案,笑意不达眼底,“这是贵国太子党的名册,明的暗的,都在上面。王爷,照着上面慢慢肃清,何愁大业不成?”
“那女子被我雁回楼所掳,已走漏风声。萧锦羡从陆某这儿把人抢了回去,陆某一介草民,如何敢与镇国大将军正面对抗。是以,您吩咐的事没办成,定金自是要退您的。但陆某更是个诚信的生意人,这次合作不成,这名册,就算作赔给您的歉礼吧。”
那东西,韩宥嘉还没来得及细看。
只听陆江临一番说辞,脸色先是越来越差,后又拿起名册仔细琢磨。片刻,面上神情似是经过了四时交替,各有不同。
最终,继续落在如沐春风之上。
“罢了罢了。”他笑着摆手,“左右是个女子,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就是不知萧锦羡看上她哪儿了,听说,宠得很呐!日夜宿在一起,一日也离不得。依本王看,他迟早要死在那女子的床上。”
话音落下,陆江临的拳头却越握越紧。
他磨着后槽牙,咬着一边的腮肉,面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
“陆掌柜。”韩宥嘉扬了扬手中的名册,“厚礼,本王笑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