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捬义侯府,二房。
二太太孙氏的荡忧院里剑拔弩张。
虽然主子压低了说话声音,听不清具体说着什么,但瓷器落地的碎裂声清晰可辨,主屋压抑紧张的气氛如山雨欲来。院里的下人个个噤若寒蝉,不想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孙氏,这么大的动作,你居然不和我商量,谁给你的胆子!”二老爷荀四方气得边来回踱步,边用手指着二太太孙氏的鼻尖,极力压低说话的声音,但语气里的愤怒是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的。“若不是这几日我看你神色不对,让荀千盯着,拦了你们传消息的信鸽,你还打算瞒我到几时!由着你和你那个愚蠢至极的兄长胡作非为,这侯府哪日被人灭了,我还蒙在鼓里!”大老爷和大爷出事的消息传来,二老爷原本蠢蠢欲动的袭爵野心被瞬间点燃。他知道夫人孙氏比他更急切,于是故意在她面前感慨几句,鼓动了夫人动手,他两手干净,坐享其成,多好的事儿!可这孙氏偏偏蠢笨如斯,平白失了机会,还很可能给自己惹了祸患,他怎能不气!
“老爷这话诛心!若咱的乾哥儿还活着,妾身何苦做这恶人!妾身还不是为着老爷才求了兄长。”孙氏用帕子擦着泪,只那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擦不尽。“大哥没了,两个嫡子一死一残,剩下翊哥儿一个庶子。三房也只一个璋哥儿。现在府里下一代只有这二人。璋哥儿那里,三弟妹寻了周家人护着,看得像铁桶一样,没处下手也就罢了。翊哥儿在路上,妾身想着总有机会可乘,才求了兄长。翊哥儿若没了,翊哥儿媳妇也没了,大房孙辈只剩乔儿和瑞儿两个,乔儿是嫡出,侯爷不会同意过继。瑞儿是翊哥儿儿子,一个庶出过继到咱二房名下,不是名正言顺?到时还有哪个能用无后阻了老爷袭爵的路!”
“你当那捬义侯府是泥塑的?”二老爷脸色发青,抖着手指了孙氏两下,又气急败坏地甩开。“翊哥儿媳妇是赵二老爷唯一的女儿,但凡查到一点儿蛛丝马迹,你以为我还有袭爵的机会?到时恐怕连活命都得看人家肯不肯!”
“老爷也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孙氏收了悲戚的神色,呛声说道:“捬义侯府势再大,也要讲证据。兄长游学时结识的那人本就是江湖客,与京里各方都无牵扯。那人寻的也都是专门搏命换钱的杀手,要么活着拿了钱走人,要么死了一抔黄土掩了秘密,不会连累到老爷头上。况且拦了祝妈妈一行的时候,妾身着意嘱他们留了府里的腰牌。那腰牌自然会让翊哥儿媳妇以为是大嫂或是大姐儿做下的,妾身怎会让这事儿牵扯到自己头上?”
“你倒自以为聪明!”二老爷几乎气笑了。“蠢妇一个!你以为这事儿经得起推敲?大嫂两个若有寻了杀手的机会和能力,你以为她们这些年还会用那些阴私手段?”
“那——那就给她们制造一个联络杀手的机会!”孙氏意识到纰漏,强自撑着找补。
“你还嘴硬!”二老爷死死瞪着孙氏。“无知蠢妇!你当捬义侯府都是傻子,由着你戏耍?”
孙氏白着一张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二老爷深吸一口气,问:“你要杀翊哥儿媳妇的心思我知道,可你好端端杀那祝妈妈做什么?”
“祝妈妈身子撑不住,先让翊哥儿媳妇去了庄子,自己和几个下人一路慢行。妾身想着她一直是翊哥儿媳妇的主心骨,不能小觑,就让兄长派人一直盯着。”孙氏捏紧手里的帕子,努力控制住自己发颤的声音。“那边传了消息,说祝妈妈一行得知大哥父子出事,急着给翊哥儿媳妇送信儿。妾身想着如果不能杀了翊哥儿媳妇,瞒着消息或是拦着不让她回来,这边传了府里送信她却不归的话出去。一个大不孝的名声就让他们夫妻再难抬头,大房袭爵的路自然就断了。”
当今皇帝以仁孝治天下。别说袭爵,就是官员有不孝之举传出,一经证实,罢官入狱的就不在少数。二老爷盯着孙氏:“拦祝妈妈没错,杀她就是大错!”
孙氏张张嘴,终是没说出话来。
”你不要再有任何动作!“二老爷警告地看着她:”祝妈妈几个下人死就死了,好在翊哥儿媳妇无碍!捬义侯府再强势,也不会为几个下人和姻亲翻脸,事情还有挽回余地。况且——”二老爷横了孙氏一眼,眼里满是不屑:“你兄长找的人也不怎么样,银钱没少花,可没伤到翊哥儿夫妻分毫,真是无用至极!”
孙氏瞬间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气恼还是羞愤。她父亲身为朝义大夫,虽官职不低,但只是文散官,的确不能和捬义侯那样的一方大员比实权。二老爷当年答应娶她,一是觉得她的父亲当日官运亨通,极有望成为朝廷重臣,二是看重孙氏一族几个颇有希望的子弟。可这些年不知怎地,孙家包括她父亲在内,无人在朝廷里出头,更别提升迁。二老爷依靠岳家的盘算落空,偏她在唯一的嫡子夭折后多年再未有孕。在二老爷眼中,她和她身后的孙家愈发一无可取、无足轻重。这也是为什么她着急出手阻杀荀翊夫妻的原因之一。她急于证明自己有大用,可偏偏事与愿违。
“马上通知你兄长,不要再动翊哥儿夫妻!”二老爷可不管孙氏如何想法,只呵斥着命令。
“知道了!”孙氏忍着满腔的怒意和委屈,不情不愿地应下。
“还有,给我备两千两银子,我有用。”二老爷说。
“两千两?”孙氏惊愕,已经顾不得刚刚的心思。她哪里还有那么多钱!雇佣杀手把她多年积攒的银钱几乎消耗殆尽,而那些钱也都是她多年管理内宅私吞的公中银两。“老爷要这许多钱做什么?”孙氏语气里带着恼怒。
“说了你就懂了?官场打点的事儿你个无知妇人问什么!”二老爷不耐地挥了下手。
孙氏死死咬着嘴唇,忍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怒骂。大老爷时时处处想着搜刮钱财,偏她这个夫君随时随地向她要钱。她这是什么命!大嫂那个蠢妇不知道大老爷有钱,可她知道。只大老爷手上的一个扳指就可以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买个小宅院。她让兄长留心大老爷的行踪,还真查出了些许端倪。她知道河道郡的庄子上应该有大老爷的财物,所以她早早就在那庄子上安插了眼线,想看大老爷究竟藏了多少。有朝一日府里分家,万一寻了机会分走一杯羹,她也可以过上不必每日算钱挪借的日子。可眼线一直没有查到有用的东西,她失望已极。这次清澜跟着赵荑被送去庄子,她心下窃喜,遂联络了眼线,想借着机会查出端倪,可偏生依旧一无所获。
“你早早备了银两,我着急要!”二老爷不满地看着一声不吭的孙氏。
“妾身没有那么多!也不知道怎么给老爷弄钱回来!”孙氏赌气地说。
“要你个蠢妇何用!”二老爷气得又把桌上仅剩的茶壶扫向地面。青瓷茶壶瞬间碎成几瓣,零散的碎瓷四散崩离。
孙氏下意识地身子后躲,心里的恼恨升到顶点。“老爷这是做什么!没有妾身这蠢妇多年筹谋算计,老爷哪里来的银子与同僚日日饮酒作乐,与上官结交攀附,与狐朋狗友谈诗论词......\"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让孙氏瞬间愣住。她抚上刚刚被二老爷打过的面颊,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面目狰狞的男人。
”你孙家的家教就是这样!你孙氏的妇德就是这样!“二老爷手指几乎戳到孙氏脸上,尤不解恨般,他一脚踹倒桌旁的折背椅,又狠狠甩了袖子,大步走向门口,一脚踹开房门。“备好银钱,三日后我让荀千来取!”语声未罢,人已扬长而去。
孙氏愣愣坐在原处,许久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嚎啕大哭。院里远远守着的几个婢女互相看看,没人敢进去收拾,也没人敢劝慰孙氏。
孙氏哭了不知多久,等再也哭不动时,她如枯木般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她只觉日子全无盼头,前面一片漆黑。她没有儿子可以傍身,只能靠夫婿。可夫婿呢?这样的夫婿让她觉得日子更加晦暗。她谋算侯爷的爵位,想着寻机害死荀翊和荀璋,过继了荀翊的儿子来,这样二房既占了年长,又有了子嗣,而她还比三房周氏出身高,夫婿也远比三老爷有出息,日子终究会不一样,可事情似乎与她所愿永远不同,她究竟在为什么忙碌算计?孙氏盯着沉沉的夜色,只觉这暗夜漫长幽寂得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