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淳儿进屋给赵荑行了礼,满脸忐忑的模样。
赵荑看了看这个瘦瘦小小的淳儿。当日蓝泗崖那场杀戮中,赵淞下落不明,只有她幸存下来。会是她么?
赵荑捏了捏额角,问道:“淳儿,平日你常帮滕管事家的做吃食么?”
“不算经常。周妈妈让我负责院子里的花木,是奴婢看这些日子大家都累,能帮忙都会伸把手。”淳儿怯怯地答着。
“你做吃食不错?”赵荑状似无意地问。
“奴婢不怎么会做。”淳儿说,“只能打打下手。”
“既然不怎么会,怎么自己就敢直接往小主子的南瓜羹里放冰糖?”赵荑盯着淳儿问,眼神里带着冷。
“是奴婢错了!”淳儿扑通跪到了地上。“奴婢看滕婶子太忙,觉得加冰糖和泡糖水没什么不同,就手快了。求奶奶饶了奴婢!”
赵荑看着淳儿泪盈于睫的模样,心里的怀疑摇摆不定。她听清浅说过婢女们的家里情况。淳儿不是家生子,据说是家里遭灾,断了生计,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儿子自是要传宗接代,所以小小的女娃儿被卖。正好她身边缺人,从人牙子手里买了她回来。这样的婢女,只能是为了活命才会背叛吧?蓝泗崖阻杀祝妈妈一行的是孙梁雇佣的杀手,淳儿是不是孙氏着意留的一步棋呢?万一阻拦赵荑归京不成,让淳儿趁不备下手。若大房也没了子嗣,只庶出的身份就绝了承爵的希望。孙氏的心思竟如此深么?之前给了清澜毒药,这是没见动静,觉得清澜无法掌控,索性换了毒害的对象?还是说给清澜毒药本就是疑兵之计,掩盖孙氏想谋害子嗣的真实意图呢?孙氏竟然在被断臂膀,被断钱财后如此迅速绝地反击,这是怎样可怕的对手!
赵荑没有说话,淳儿匍匐在地不敢乱动,屋里一时落针可闻。
“奶奶!”清湄掀帘进来。“冰糖上沾了些不该有的东西,荟春在分辨。”
“嗯,好!”赵荑心稍稍落了些,毕竟若能验出是什么,孩子的情况就能准确处理。
“不是我!奶奶,不是我!”淳儿爬着去拉赵荑的裙摆。“求奶奶明察!”
赵荑没理会她,转向腾管事家的问:“素日冰糖罐子有谁保管?都有谁有机会接触到?”
“回奶奶话,冰糖精贵,每次用完都是奴婢锁到柜子里,钥匙只有奴婢有。奴婢把钥匙放在贴身口袋里,没有遗失过。”滕管事家的紧张地答。
经历了庄子的事情,赵荑对滕管事一家都极是信任。她让滕管事家的和晴儿母女同住一屋,别人想趁夜里熟睡偷去也没机会。即便有人下蒙汗药偷了钥匙,滕管事母女醒来也不会一无所觉。
赵荑又把目光落回满脸是泪的淳儿身上:“清湄,你去淳儿房间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她盯着淳儿的眼睛吩咐道。
“奶奶!”淳儿眼里有一瞬间的恐惧和不可置信。
是笃定她一定不会查?还是觉得她一定该信她?
赵荑就那么静静看着淳儿,不再说话。淳儿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似力竭,似失望,是被冤枉后的无力无助么?还是事情即将败露后的无可奈何?
清湄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奶奶,没有!”她朝赵荑摇头。“除了换洗的衣物和几件饰物、零碎银子,没有其他东西。”
是处理干净了,还是本就干干净净?赵荑不自觉地轻轻捻了捻指腹。若有不该有的东西,还可能是有人陷害。什么都没有呢?
“淳儿,你若是冤枉的,我自会还你公道;若真的做了背主的事情,我也会给你寻个好去处!”赵荑再次开口,没有厉声喝斥,也无柔和安抚。无论最终结果是什么,她都不打算留这个丫头在身边。若此事是她做的,自不必说;若不是她做的,被人利用而不自知,不自觉,不自保,那她要这样的婢女有何用?
淳儿抬头对上赵荑无波的眼神,似有寒意从颈间渗入,只觉冷冽。
荟春那里终于验出了结果,是一种山菌粉末,剧毒,但好在只粘在了冰糖上,量并不重。估计下手的人也怕撒在冰糖上太多被人察觉,毕竟是细粉,虽然颜色极浅淡,但若有细心人,还是能辨别。这样的山菌很是少见,也多亏荟春从小在庵里长大,常常和静尘师太进山采药,对这样的东西并不陌生。
府医终于进了后宅,和荟春一起给孩子针灸、斟酌用药。忙到天明,孩子们的症状逐渐缓解。看着沉沉睡着的孩子,赵荑终于松了口气。
淳儿暂时被关到了单独的下人房里。赵荑又细细查问了院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这几日进出厨房的人,最终却是一无所获。下人的吃食都从大厨房领回,公中在册的下人自不必说,公中不在册的,赵荑会按人头补了银钱给大厨房,既省事儿,也省了纷争。所以,院里的小厨房平日只有滕管事家的给主子做些吃食。许妈妈来的时日尚短,还没开始给主子做药膳调理。因此平日能接触这些调味之物的只有滕管事家的,如淳儿这样临时帮忙的,的确是例外。这几日府里忙乱,下人几乎都和外人有接触。清溪一直和清澜在一处,晴儿也被赵荑安排跟着,并无异常。盘问众人淳儿这几日的行踪,也是杂乱无序。看来院里的规矩还是没有立起来,赵荑暗自警醒,真是被表象唬住了,以为自己掌控得很好,原来漏洞处处。
赵荑不打算再审淳儿,没有任何意义。淳儿除了性命,没有能被人拿捏的地方。而她不能对淳儿以性命相要挟。不动刑罚,淳儿的说辞不会改变;动了刑罚,就有屈打成招的嫌疑,还会让一众下人心寒,毕竟如淳儿这样死里逃生还一路追随主子步伐的下人,没有功劳也要论苦劳。
赵荑想想,让清浅把所有下人聚集到院里。看着众人忐忑的样子,赵荑没有安抚,毕竟出了这样的大事,确实需要敲打一番。
清浅一反往日的和善温雅,眼神锐利,声音冷肃:“夜里的事儿不说大家也知道,主子仁善宽宥,但若因这就生了欺主、背主的心思定是要直接发卖、打杀了的!院里的事儿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自己在心里好好掂量。”言罢,她退回到赵荑身后。
赵荑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淡淡开口:“多事之秋,府里事杂,对院里的管束确实松散了。自今日起,进出院子必须两人或两人以上同行,不能分开,不能违背。周妈妈回来自会再给大家明确差事,若有确需帮忙或确想帮忙,先禀了周妈妈或清浅,不要擅自做主。吃食事大,厨房不要乱进,吃食需两人同行端出,若有纰漏自要重罚。漾儿,出院的人回来后要分别写下自己见到和接触了哪些人,都统一交你存好!”
“是!”漾儿福身应下。
扫了一眼众人无措的神色,赵荑说:“有不识字的,可以寻识字的帮忙写下。无需细节,只写了哪个时辰,在哪里见到和接触了谁就好。”
众人这才算稍稍松了口气,毕竟天天写细节,谁都受不了。
“至于这次,”赵荑顿了下,才又接着说:“没了荟春的本事,恐怕大家都要受些牵累。荟春立了大功,但她是良籍,我自会斟酌感谢。若是换了你们,我也是要重重奖赏的。经了这事儿,大家需知道,有本事才能做好差事,所以从今儿个起,若有谁想学什么的,可以和清湄说说,有机会自会安排你学。多了本事,我不会亏待!”赵荑声音里有鼓励,毕竟下人中多能人,她才能更轻松。
听说有机会多学些东西,众人欢喜起来。毕竟,五奶奶院里的差事不重,除了每日当差,大家也无其他事情可做。能多学东西,一旦有机会脱了奴籍,就多了条生路;即便不脱籍,有本事,也多了在主子身边露脸的机会不是。
赵荑不理众人的欢喜,继续说:“淳儿的事儿,和她说不清楚这几日见了、接触了谁也有关系,毕竟没人给她证明不是?而且,淳儿有大错!”赵荑眼神忽凌厉起来。众人心里一紧,只听赵荑接着说:“若她无辜,自己被人当了刀还不自知,这样的婢女要来何用!”她声音凝肃,众人大气不敢出。是啊,无用蠢笨的下人,主子要你做什么?
“若我轻拿轻放了,也无法对大奶奶和二奶奶交代!”赵荑又缓了语气,继续道:“淳儿直接送去庄子上,也算全了我和她主仆一场的情谊!”
众人互相看看,没人敢有异议。毕竟小主子差点出事儿,淳儿嫌疑最大,虽然没有坐实,但遇上苛刻的主子,直接发卖或是打杀再正常不过。主子哪里需要管你是不是冤枉?五奶奶算是仁慈的了。
赵荑不理会她们的各种心思,遣了众人,又暗地里嘱了清泽交代庄头,派人看好淳儿,既不能让她逃了,也要看是不是有人和她联系。若能抓到接近淳儿的人最好,多掌握几个孙氏害人的人证,总有可用之时。
天明周妈妈回来,听了事情本末,向赵荑请罪的同时,更是把赵荑的要求贯彻得彻底,漻园的下人行事规矩变得极为严谨。从满儿到淳儿,众人都清楚了这位主子是什么样的心性。擦亮眼睛、别耍心机,做好份内事,护好主子!只有主子好了,自然有自己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