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阳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吟吟的看着面前的老道士,轻声道:“明天再走吧,再吃一顿人间五谷。”
赵仙升将腰间酒葫芦递给李梦阳,大笑道:“酒给我满上。”
李梦阳接过酒葫芦,笑道:“想喝什么?最后一次给你酿酒了。”
赵仙升挥了挥手,看向院内的那株桃花树,说道:“还是再来壶一醉桃花饮春风吧。”
李梦阳笑问道:“喝不腻吗?”
赵仙升笑答道:“你酿的酒,总也喝不腻。”
“好好!”李梦阳拍手大笑道,“仙升!酒水管够,今夜只管大醉一场,明天一早再走!”
赵仙升也是大笑道:“庆幸……还有好友更劝一杯酒。”
光阴如流水般逝去,夜幕很快降临,一轮大月高悬其上。
人间月相思,天上月清冷,各有千秋,但总归还是同一轮千秋明月,无论怎样都看不够……
月华如瀑洒下,石桌之上,一片霜白。
二人相对而坐,红衣道袍,把酒言欢。
石桌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美味佳肴,只有李梦阳亲自下厨随手炒的几个小菜,以及一人一碗长寿面,面上还卧着荷包蛋。
平淡无奇却也总以称得上美好自乐,即使清楚的知道明日便是一场告别,却也一如寻常。
人生就是不断告别,人们总想会有一场盛大的仪式来为好友饯行,但却都是一如寻常。
因为人们总是相信,此去一别,终会重逢。
人生远游路上,风景如旧,好友送行,挥手一别,只道再见。
我们也只能希望此去一别不是永别。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二人相对饮酒,默默无言,都想说点什么东西,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如此沉默下去。
李梦阳手指弯曲,轻轻敲了敲石桌,率先开口道:“仙升,先吃面吧,再不吃面面就坨了。”
“嗯……”赵仙升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大口吃面。
很简单的一碗阳春面,味道还行,就是放了许多葱花。
李梦阳又开口问道:“味道如何?”
赵仙升端起碗,喝了口汤,笑道:“还行,淡了点。”
“清淡点挺好的。”李梦阳笑道,也拿起筷子,小口喝汤。
赵仙升咬了口荷包蛋。呦,还是个溏心蛋,蛋黄流了满嘴,他吸溜了一口蛋黄,喝了一大口面汤,又抿了一小口酒水,这才大笑道:“舒坦。”
李梦阳拿筷子指着他,打趣道:“瞧你那吃相。”
赵仙升口中嚼着面条,模糊不清地回道:“人间最后一碗面了,自然要吃得舒坦些了。”
听到这话的李梦阳,忽然放下手中筷子,饮尽一杯酒,抬头看月,依然笑着,不过有些强颜欢笑。
在人间吃的最后一碗面,希望不要是你我的最后一面。
李梦阳回过神来,举起酒杯,冲赵仙升笑道:“仙升,要不咱俩走一个?”
赵仙升咽下口中面条,有些诧异。
以前,二人之间吃饭对饮,他从来不会对自己劝酒,李梦阳小口慢酌,赵仙升大口豪饮,二人各饮个的酒。
他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给自己满上,举起酒杯,笑道:“梦阳,走一个。”
“来!”李梦阳笑道。
碰。二人碰杯,饮尽杯中酒。
“再来!”李梦阳笑道。
他给好友倒满杯中酒,也给自己满上,二人碰杯,再一次饮尽。
“还来!”李梦阳依然笑道。
满上,碰杯,饮尽。
二人就这么重复着,美酒管够喝不完,千杯百杯一饮尽。
劝君更尽一杯酒,此去天上无故人。
………
不知喝了多少酒,赵仙升醉醺醺地趴在石桌上,李梦阳醉靠在桃花树下。二人都喝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李梦阳呼出一口酒气,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赵仙升耷拉着脑袋,模糊不清地答道:“不…不知道,未有归期。”
李梦阳沉默下来,不再言语,醉靠桃花树下,抬头眯眼看月。
赵仙升强撑起身子,一晃一晃地走到他身边,也跟着坐了下来,轻笑道:“总会回来的。”
李梦阳没搭理他,赵仙升也陪着他抬头赏月。二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赵仙升忽地站起身,一抖身上宽大的紫金道袍,解开束发,白发飘扬,抚须临风大笑道:“莫恨明朝又离索,人生何处不怱怱!”
李梦阳收回望月的目光,看向这位意气风发的谪仙人,喃喃自语:“今日送君须尽醉,明朝相忆路漫漫。”
石桌上,那些佳肴一筷未动,坛中美酒倒剩了不少,一碗阳春面吃了个干净。
至此,月上天心处,一夜再无言。
第二日,天光微亮,清晨。
赵仙升抹了一把脸,驱散一身酒气,道袍迎风鼓荡,白须白发飘扬,当真是神仙姿态。
“待我入一念仙境,重临人间。”赵仙升说道,“走了,我会回来的。”
李梦阳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老道士,感慨道:“你走之后又剩我一个人了。唉,莲儿也闭关破境了。”
李梦阳又问道:“此去何处?玄天吗?”
赵仙升将酒葫芦挂在腰间,看着面前的少年郎,淡淡笑道:“不!是玄天之上!”
“那便多带些酒水,你在那里,任我术法通天也没办法给你酿酒。”
“放心,带够了,还是那一壶酒。”
“何时回人间?”李梦阳又一次问道。
赵仙升想了想,认真答道:“酒喝完了,自然就下来了。”
赵仙升又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嗯……走了?”
李梦阳微微一笑,故作随意道:“走吧,不送了。”
赵仙升从袖中缓缓抽出长生剑,一阵清风拂面,一位身穿羽衣的俊秀道士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小桃夭,出来告个别吧。”李梦阳手中红光浮现,不老剑出现在手中。一位粉裙小姑娘静静站在他身旁,轻轻拉住他的衣角。
小桃夭与云墨,两位剑灵默默对视着。
云墨张了张口,有许多话藏在心底想要说,却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最终只得无奈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啊,那时下手有些没轻重了。”
那日在天地人的六千里山河中,他确实出手有些重了,伤及了小桃夭的本源。原本就想跟那个小姑娘好好道个歉,碍于自己的面子,就一直拖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