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实的老家就在距离两家子镇不远的柳树沟屯,自打祖太爷爷闯关东来此落脚,直到韩老实上大学之后离开家,老韩家一百多年的时间里都住在这个屯。
算是土生土长的人,只是屯子唯有柳树林,既没山,也没水……
之所以穿越来之后没把家安在这里,原因很简单:有谁会想去和祖宗做邻居呢?
那实在是——太奇怪了。
爷爷在韩老实小的时候多次给他讲过家中往事:当年老韩家是开纸坊的,用苇子造出来的老窗户纸,畅销十里八乡,还有十五亩天字号好地。
在柳树沟屯这一带,虽然比不上陈、刘两家大地主,但也属于中上等人家,吃喝不愁。
但就是因为这十五亩天字号好地,才摊上了事儿:那陈姓地主盯上了这块地,多次提出要买,但都被拒绝。
然而地主对土地的贪婪程度,是难以想象的。
于是陈姓地主依仗在官府有靠山,使用多般手段挤对欺负韩家,就想逼着韩家卖地。
最后韩家老二——也就是韩老实的叔太爷,趁着陈家两父子在镇里赶集的机会,用土铳把老陈家的当家人崩了,又两刀捅死了老陈家的大儿子。
自己也被陈家的炮手开枪打死,但一命换两命,值了!
韩老实的爷爷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那个没见过面的二叔啊,真有种!”
但是韩家也因此只剩下老大一脉,人丁一直不旺。
等到韩老实穿越来到大关东,并且站稳脚跟之后,自然不能让祖宗挨欺负,否则还是个人吗?
提前一步暗中出手把老陈家灭得七七八八,能喘气的爷们也就剩下穿开裆裤子的了。
本以为消除了隐患,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历史的惯性竟如此强大。
显而易见,这肯定是下线了一个陈地主,却粉墨登场了一个刘地主。
走了孙悟空来个猴。
惹祸的根苗,大概率还是那块天字号的好地。
所以说,韩老实千算万算,却还是没耽误“叔太爷”有种……
那么,现在怎么办?眼瞅着叔太爷被抓走打靶——那怎么可能!
马弁的手速还挺快,眨眼间就把人绑上了,这就要押着走人。
韩老实挠了挠头,站起身来,拦住了鲁大士他们的去路。
一言不发,只用眼睛盯着他们看。
实际并非韩老实装酷,而是心里还没想好应该说点什么。
惊蛰也不干饭了,兴奋的蹿过来,在韩老实侧后方观敌掠阵、站脚助威,左手拎着洋炮,右手拎着SVd狙击步枪,挺起小胸脯——可把他牛逼坏了。
恨不得现在就开整,敲碎他们的狗头!
鲁大士手里拎着匣子枪,紧皱眉头道:“我是陆军第二十三师的,现在捉拿凶犯见官,缘何阻拦?”
换成一般人这么干,军爷二龙出须的马鞭子早劈头盖脸的抽上去了,让你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哪有这耐心烦儿!
归根结底,鲁大士还是深深的忌惮韩老实腰上枪套里的柯尔特蟒蛇!
鲁大士也是有见识的,之前在宽城子曾亲眼目睹过花旗洋行的一个外国人,表演一种快拔枪术,确实是神乎其技。
而韩老实的快拔枪套与站立姿势,与那个花旗人一般无二,这绝对是个顶级快枪手!
韩老实并未回答鲁大士的话,仍然保持沉默,但也没有半点让开的意思。
鲁大士忌惮韩老实,但是那马弁却没看出来眉眼高低,并且是个有脾气的,“我踏马的……”这就要举枪开干。
“砰”!
“当啷”!
也没见韩老实有动作,柯尔特蟒蛇却已经在拔在手里并击发,正中马弁手里的枪身机匣。
在子弹动能冲击力之下,马弁根本握不住枪,直接被打落在地。
鲁大士瞳孔一缩,内心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快!
太快了!
比那花旗人的拔枪术还要快得多!
在鲁大士看来,自己的枪法更多的还是表现在长枪射击上,短枪临敌虽然也不差,但绝非强项。如果是步枪对射,他自认还是有稳胜的把握……
当然,韩老实肯定不知道这个少校军官的内心想法,否则也只能呵呵了。
他的左轮枪在手里翻了个无比酷炫的枪花之后,即插入枪套,这时外面却闯入三人。
头前的是一人二十多岁的样子,长得面容可憎,与倒在地上咽了气的老地主简直就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
他后面还跟着两个手持套筒枪的汉子。
进门之后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老地主,就开始嚎丧上了:“爹,你可别死呀,不然以后分家了,我可啥也捞不着了啊……”
这人正是老地主的小儿子,外号“刘坏水”,五毒俱全。
刘坏水正在镇里烟馆抽了个烟泡儿,过足了瘾。
恋恋不舍的熄灭了烟灯,正打算带着炮手到集市上撒目一圈,看有没有长得俊俏的小媳妇可供调戏——最好是有丈夫在身旁的那种,就让他在枪口下表演无能的狂怒。
得劲儿!
却有闲人跑去报信儿:
“你爹死了!”
“放屁,你爹才死了!我说,你是不是皮子紧了?”
“真没瞎说,你爹在满菜馆被韩纸匠用土炮子给卯了!”
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没法不信。
刘坏水跟头把式的跑过来,后面跟着的两个都是家里雇的炮手,负责出门保护爷俩。
但老地主舍不得提供满菜馆的酒菜,小地主更不可能分享焦香的大烟泡,于是就打发他俩在大集的小摊上,就着一盘熏豆腐,来一瓶贼拉上头的瓜干酒,脑袋瓜子喝得嗡嗡的……
就在两个炮手争论到底是孔子爱吃熏豆腐,还是孟子爱吃熏豆腐的时候,三少爷气急败坏的跑了过来:
“还特么喝呢,我爹都被人干了!”
于是三人汇合,杀奔满菜馆,可能是感觉还能再抢救一下……
“韩老二,还反了你的了,敢弄我爹,给我崩了他!”
刘坏水气急败坏之下,扑上来就打算先抽两个嘴巴解恨,再让炮手开枪杀人。
“砰……”
韩老实的柯尔特蟒蛇再次击发。
刘坏水猛地一愣,然后手捂头顶嚎起来:“我的头,我的头!”
两颗子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刘坏水的头顶嗖嗖钻过去,紧贴着头皮把头发犁掉了两缕,吓得他魂飞魄散。
原本水光溜滑的偏分头,此时变得十分滑稽可笑。
两个炮手也惊叫一声,原来手里套筒枪的扳机都被打飞。
“爷爷威武!没想到手枪打起来更厉害……”
惊蛰兴奋得在旁边喊666,韩老实听了眼角不由一抽抽。
鲁大士看得头皮都要炸了:
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
太准了,实在是太准了!
惹不起!
不过庆幸的是这人并非法外狂徒,还没到杀人不眨眼的地步,所以局势还可以收拾。
至于如何收拾,鲁大士自有计较,那就是——果断走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
那马弁临走之前还不忘记把人松绑,更主要的是带走自己的武装带,否则晚上回去都会心疼得睡不着觉……
反正他们是军兵,又不是警署的巡警,抓不抓人的确实无所谓,无需承担任何责任。
刘坏水一看大兵都走了,哪还敢扯有的没的,让两个炮手抬起尸首,一声不吭的也走人了。
满菜馆里终于恢复了清净,不过一时半会的,堂头和账房还是不太敢从桌底下钻出来,恨不得顶着桌子走路。
韩老实从褡裢里掏出来一沓金票,道:“总归是犯了人命官司,先不要回家了,随便找个地方躲躲吧!”
韩老二本是要坚定拒绝的:所谓无功不受禄,不认不识的,怎能平白无故拿人家的大笔钱财!
但眼前之人却带给他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于是不自觉的就把金票接过来,似乎是理所应当。
怪哉!
他哪能想得到,眼前这个岁数看着比自己大的人,竟会是重孙子辈儿的……
“恩公,大恩不言谢,日后必有所报!”
韩老实慌得一批:“别,千万别叫我恩公,我也姓韩,叫我韩老实就行!”
不能不慌啊,看这架势,叔太爷似乎还要拜倒在地,那岂不是折大寿了!
要是再磕一个,他韩老实还不得“嘎巴”一下原地去世啊!
“韩恩公……韩老实,用不了这么多钱!”
韩家老二把金票接到手才发现,这也太多了。不用说作为逃亡的路费,就是置办一份家业都富余,哪能花得完。
要知道这可是日本通过朝鲜银行发行的金票,在吉省与奉天省一直以来都是响当当的硬通货,人称“老头票”,币值坚挺,购买力惊人。
这一沓差不多能有四五千元,乃是一笔货真价实的巨款!
“我韩老实有个最大的规矩,就是送出去的东西决不能收回,否则会折寿!”
韩老实一本正经的忽悠。
“啊——这?” 叔太爷被整不会了,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这还没完,出门之后韩老实又把已经洗刷干净的兔青儿马牵过来,带着全套的鞍韂嚼环:“骑马跑吧,免得被人追上,家里的事情不用担心,老刘家以后掀不起来风浪,我保证!”
韩老二已经彻底迷糊了,实在想不明白这位好大哥为何会如此的慷慨热情。
晕晕乎乎的就被韩老实扶上马,兔青儿马四蹄奔开,快如疾风,幸亏韩老二也是会骑马的,不然真怕被甩下来摔个乌眼青。
惊蛰看着远去的背影,抽了抽鼻子,道:“爷爷,这人肯定是你的一个晚辈,而且只有你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
韩老实怅然道:“别瞎猜了,这镇子里白天不能待,得走出去暂时躲躲。”
协助凶犯逃走,如果在镇里停留可能会有警所的警员来找麻烦。
当然,也不是怕,就他们那几条破枪,可能都不够惊蛰用洋炮拍的。
“不直接离开?咱不是要去怀德吗?”
韩老实呵呵一笑,轻抚柯尔特蟒蛇的枪柄:怀德肯定是要去的,不过嘛,走之前需要先处理一个小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