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一边打量宝玉,一边随手取出小几上的报纸来看。
贾家当然订了不少份报纸。
贾母喜看市井版,凤姐喜欢市井和民生两版。
顺道也叫人读射雕,听故事解闷。
贾政也是爱看邸抄和民生版。
贾赦据说也爱看市井版。
大家各有喜好,府中报纸订了二十多份。
一天不过百文钱,都不够府中一盘菜的价钱。
水溶当然也看报,今天他出来的早,没顾的上。
略翻了翻之后,他便看到了王朝周期率。
瞄了几眼后,这位年轻的王爷脸色就变了。
“政翁!”
水溶迅速看完,再看到刘景云之事时,脸色更是大变。
“来人,备车马,即可赴大明宫!”
贾政脸色也是一变,问道:“王爷,出何事了?”
水溶看看贾政,问道:“政翁,今天报纸你没看吗?”
贾政道:“看了的,有篇王朝周期率写的有些意思,但贾政以为有点危言耸听。”
水溶眼中露出怪异之色,又看向宝玉,问道:“宝玉,你看了否?”
宝玉低头道:“臣对军国大政和经济之道向来不太明白,所以看到文章是讲军国大政便没有看下去。”
“啧,啧,啧!”
水溶简直无话可说!
这么重大的事,简直能令朝堂地震的大事,甚至会转变大周未来的奇文,雄文,在这对父子眼中,一个看了之后云淡风轻。
另一个直接看不下去?
简直毫无人心啊。
蠢到极致!
水溶原本一心要拉贾家,原本贾家就偏向他们那一边,所以他以郡王之尊对贾家格外用心。
贾家本身的权势已经不算什么,但还有史家一门两侯,有王家新贵后起之秀,还有薛家当钱袋子。
加上在四王八公开国一脉中的影响力。
贾家值得一拉。
但现在看来……
“政翁,这篇文章你还是再读几遍罢,我猜,今天应该会有大动静,天子能读懂这篇文章!”
“还有……”水溶先是拔腿就走,接着又忍不住回头嘲讽道:“令公子嘴上的胭脂擦一擦吧,纵使不能出将入相,也不能为家族出力,好歹不要闹笑话!”
水溶原本满脸雍容之气,对宝玉也是极为客气。
但此时居然一脸嘲讽之色,对宝玉也是满脸的嫌弃。
贾政懵了。
宝玉懵了。
躲在花厅内室的王夫人眼前一黑。
……
“当……当,当当当……”
大明宫的千斤巨钟响了起来。
钟名景阳钟。
凡大朝会,国有要事,天子召集群臣入宫时,才会敲响此钟。
阶陛之上,大殿前的平台上,年过四旬的隆正帝正看向重叠的宫门。
数不尽的红墙和黄瓦。
在往常,宫中的景象只会令他感觉自豪,骄傲,有一种掌握世间一切权柄的勃勃野心。
虽然是被太上皇掣肘,但他是天子,名正言顺,无可动摇的天子!
况且再有争斗也是父子之间,大家都有顾忌,都会彼此留手。
但今天早晨,隆正帝看完报纸副刊之后,先是失神,然后就是惊惧。
那股彻骨的冰寒笼罩了他,令他不寒而栗!
因此他急令敲钟,提前令群臣入朝!
在等候群臣入宫的这个时间,原本就是隆正帝最志得意满,最踌躇满志之时,但在今日此时,他只觉得高处不胜寒。
一股深深的畏怯感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而眼前的重重宫禁,给他的感觉也不是尽在掌握,而是极有可能埋葬自己的超大的豪华坟墓!
毕竟,在这里不知死过多少人。
光是皇帝便死了不知多少个!
而最后一位死在这里的皇帝,便是前明的崇祯皇帝!
……
钟声悠扬。
隆正帝心中越发不安。
据闻前明在崇祯年间,最后关头时崇祯帝敲响此钟,结果文武勋亲几乎无人入宫,大势已去矣。
帝持三眼枪,欲率亲随出城,结果被城头官兵所阻。
城上太监欲降,不欲帝出城,乃假装不识皇帝,火铳,弓箭齐发,把崇祯帝和随从打回内城。
崇祯回宫,令周皇后,张皇后自杀。
将三个皇子送到外公周奎处躲避。
持剑砍伤爱女长平公主。
然后披头散发,从北边的玄武门出宫,进入景山,在山脚的一棵歪脖子树上自尽而死。
这段史实,原本隆正帝也很熟悉。
但他想起来时,只是为崇祯帝慨叹,帝虽勤,但委实不是当皇帝的料。
原本品评时是有一定的优越感。
隆正帝当然是觉得自己比崇祯强,还强的多。
大周也正处盛世!
但看完王朝周期率……
再想想大周现在的吏治……
虽不是崇祯末期土崩瓦解,但也类似万历年间的文恬武嬉了!
对外,对北虏,东虏屡次战败,只能防守。
国家军力下降的厉害!
对内,吏治败坏,国库储银只有不到千万。
旱涝水患不断,灾民遍地。
而贪官也遍地!
最近十年,万人以上规模的起义发生了多次。
千人左右的有好几十次。
这能叫盛世?
也就父皇提拔的那些不要脸的官员,还敢上表称说是盛世!
若无王朝周期率,隆正帝也是觉得问题不大。
刷新一下吏治便是。
而现在他也是赫然惊觉,大周已经重病缠身,再不下猛药救治,怕是要沉苛在身,积重难返了!
“这贾芸……”
“奇人也!”
“射雕,朕也爱看,正因为射雕朕才令人订阅的报纸。”
“后来就是喜欢看物价民生版,天子可不必事事依靠官员奏疏和密折,也不必等绣衣卫上报才能了解地方民情,物价高低。甚至道路畅通于否,是否地震,洪水,火灾,都有风闻消息登载在报上。”
“但朕以为,他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没想到,刘景云那无耻之徒逼他一逼,居然逼出了这么一个意外的结果!”
“此人之才,远过于写过秦论的贾谊,也高于被唐太宗发掘的马周。毕竟不论是贾谊还是马周,其本质还是书生之见。但贾芸的文章之高是放眼两千年,不论史家水平,还是其政见,还有其眼光,已经是站在了极高之处!”
“这是天赋,难得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