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小园里头,几个师傅已经在忙活了。
盛娇提前给了图纸,也跟他们的管事说了要害之处,今日亲自过来,不过是想在现场提醒一二。
那些个师傅都知道这是沈大人看重的人,这宅院修缮好之后,可是要给那些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们居住的,他们便越发谨慎认真,拿出了看家本领。
盛娇带来了茶水点心,装了足足一只食笼。
见状,那管事笑道:“盛娘子真是多礼了。”
“哪里话,这是应该的。”
她温温一笑,眸光落到了院子角落里,那一处废弃的枯井上。
走近了瞧了瞧,那井底隐约还有水,只是许久无人打点,附近长了不少杂草。
“这井瞧着也没什么用,就这么填了也怪可惜的,不如你们回头帮我把这里圈起来,再把井盖封上就是了。”盛娇随意道。
管事立马应道:“好说好说,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又在园子里晃了一圈,盛娇才离去。
回到福来客栈时,天色已经全都暗了下来,她款款进入一间房,轻轻锁进大门。
不过须臾间,她门外窜过一道黑影。
那黑影匆匆,转瞬来到客栈对面的茶坊里。
二楼包间,临街的一扇窗户下倚着一个人,但见她身着绫罗绸缎,梳着贵气的盘云髻,左右各戴了四对金钗,都鎏金点翠的梅花样式,它们聚拢在一处,中间簇拥着的,正是一大颗镶宝石的赤金头簪,做成山茶花的样式,很是雍容华贵。
手边摆着一杯茶,却也没喝几口。
她凝视着街对面那家客栈的大门。
明明要等的人早就已经入内,可她就是不愿挪开视线。
这人,正是冯华珍。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回话的声音。
冯华珍摆摆手,身边的姑姑便开门让那暗卫进来。
“如何?”她懒洋洋地问。
“回娘娘,那女子确实住进了这家客栈,属下是盯着她,一直看到她进了房间才回来的。”
冯华珍冷哼:“好样的,若不是我来一趟,还真瞧不见。”
说罢,她屏退所有人,只留一个唤作宝心姑姑的心腹。
“娘娘,您真的要去见她不成?”
“事已至此,由不得我不去见她了,若是我不去,下一次来的,就该是王爷了。”冯华珍缓缓说着,语气渐渐冰冷残酷,还带着一抹不甘心。
宝心垂下眼睑,没有再说话。
自己这位主子的决定,下人是没资格置喙或是劝阻的。
冯华珍看了一眼渐渐沉下去的天色:“横竖今晚王爷也不会来找我,索性就将事情一气儿办了吧。”
“是……”
客栈里,盛娇刚刚用热水做了简单的洗漱,一头乌发垂在身后肩头,只着一套水红的薄衫,头上手上不戴任何首饰,就连脸上都脂粉全无,素面朝天。
食案上,摆着刚刚店小二送来的热茶与饼子等物。
她转身收拾了一下床褥,身后就传来了敲门声。
盛娇并不意外,打开门,对上门外那张脸。
一瞬间,那血迹斑斑、恨意滔天的过往历历在目!
娘亲,娘亲……
囡囡那稚嫩的呼唤犹在耳侧,她的眸子沉了沉,阴晴不定,那殷红的唇瓣微微勾起,眉宇间不带一丝暖意。
“原来是冯侧妃。”她冷冷笑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冯华珍喉间一窒,随后不情不愿道:“你就打算在门口与我说话么?”
沉默片刻,盛娇道:“只能你一人进来,你要是愿意就来,不愿意就请回吧。”
说着,她就要关上门。
冯华珍急了,猛地抬手抵住:“我又没说我不愿意,你这么急着关门作甚?!”
最终,她还是得以进门了。
屋子里燃着几盏烛火,照得不算清明光亮,但盛娇那张脸却显得愈发白净素然,有种不染尘世间烟火的美丽。
每每看到这张脸,冯华珍都会觉得难受无比。
凭良心说,她冯华珍也算是京都里排得上号的大家闺秀,才情、人品、容貌都属上上等,可到了盛娇跟前,她总有种莫名的被比下去的挫败感。
还记得第一眼见到魏衍之与盛娇时的感受,眼前的一对璧人,宛如谪仙。
魏衍之看盛娇的眼神是那么专注柔情,关切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冯华珍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样疼爱自己妻子的男人,这人偏偏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子。
既然盛娇能得到,那她……凭什么不能?
她虽不及盛娇貌美,但也是少有的美人。
这念头一瞬即逝,因为就在那一刻,她看见盛娇手里的花瓣都散开,随风飘落,盛娇的笑容也如春花般盛放绚烂,那双亮闪闪的眼睛连带着整张脸、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快看,快看,魏衍之!!好漂亮啊!”她直呼景王殿下的名字,笑得那样不谙世事,天真无邪。
美到极致,美到活跃。
就连冯华珍的心也因为她的这一笑,蠢蠢欲动。
“冯侧妃有话就说,你我之间实在是不需要太多虚礼。”盛娇冷冰冰的声音一下子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冯华珍回过神,抬手抚了抚鬓发,笑道:“故人相见,难道姐姐就没有话对我说么?”
“我没有妹妹,盛家除了我,其他的人都已经死绝了。”盛娇不客气地轻轻一哂。
“你当知我意,我这一声姐姐并非姐妹称呼。”
“我与冯侧妃既不是手足,也不是至交,更谈不上朋友,你是什么意思,我如何知晓?”
见盛娇油盐不进,冯华珍有些恼火。
刚要发作,她突然又想起了魏衍之那张脸,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她往前两步,双手交叠着抬起,对着盛娇深深拜倒,行了一个女子的大礼。
这一幕颇为可笑。
哪怕在冯华珍正式入府为侧妃那一日,她也没有像今日这样拜见正妃。
如今可好,盛娇都是戴罪之身了,她反而来行礼了。
盛娇笑出了声:“你这是做什么?”
冯华珍咬牙,努力强忍:“过往种种,皆是我的不对,是我……一念之差,害得姐姐这样,即便万死都不能抵罪。今日这一拜,只为了求姐姐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