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娇回去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雨了。
毛毛细雨,在最不经意间湿透人的衣衫,带着春日里独有的寒凉之气,一点一点润入骨髓肌肤。
她却浑然不觉,步伐依旧轻快。
回到宅院内,更衣卸妆,却拗不过桃香的坚持,盛娇只好又去净房泡了个热水澡。
桃香板着脸就在外头帮她收拾着换下来的衣衫。
“娘子也是的,上回与你说的话,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会子又淋雨回来了,还不想洗热水澡,心疼那些个柴火钱作甚?难不成身子病了,请大夫不要花钱的吗?”
她的声音渐行渐远,吱呀一声门响,四周重新又安静了下来。
将自己泡在暖暖的水中,盛娇才感觉到一丝现实的暖意。
她望着窗外,眸色湿润,心情莫名有些雀跃。
今日见到冯嘉玉,当真是意外之喜。
他和几年前比起来是长进了一些,但……也就一些而已。
更要紧的,他居然对自己有不一样的情愫。
从澡桶里出来,盛娇一点一点擦干身上的水雾,换上素白的里衣,对着镜子擦拭着头发,一眨不眨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被蒸汽熏过的肌肤白里透红,明媚娇艳,更添颜色。
就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副皮囊,真是以色事人的好材料。
虽说是残败之躯了,但她依然会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
正擦着,桃香进来了。
“你怎么也不叫我?”她有些嗔怪。
“叫你作甚,你一定是在忙着,我又没有断手断脚的,这点子事情还做不来了?”
盛娇笑道。
桃香见她后颈处的衣衫已经透着湿,可见是被头发打湿的,叹了一声,随后取了一条厚实的棉布巾子来给她搭上,这才将头发顺下,又接过盛娇手里的,这才慢慢擦拭起来。
“还说你能做得来呢,你这头发弄干了,回头衣裳也湿了。”
盛娇无法反驳。
在伺候人这方面,她真的缺乏实践。
这是自幼未能养成的习惯。
水菱端着一只火盆子进来了,里头炭火燃得足足的,上头又罩了个熏笼,将湿掉的衣服烘烤着。
有了这暖融融的热乎,盛娇的头发也很快干了。
“娘子这几日频繁出去,也不见与我们多说几句话,倒显得生分了似的。”水菱笑道。
“你们做的那些个胭脂水粉拿来我瞧瞧。”盛娇微笑,直接岔开话题。
“好呀!”
一说这话,水菱便来了精神,“昨个儿秋虹妆的掌柜娘子来瞧了,说定好的,甜香轻薄,颜色也好,不拘用水或是用蜜膏子化开了都好用,娘子不信的话,我给你弄来瞧瞧。”
“你快去,我就等你给我上妆。”
桃香羞得有些面红,啐道:“娘子别听她胡说,哪儿就那么好了,人家掌柜娘子也说了还要再用上几日瞧瞧如何才能下定论了,这小妮子倒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起来了。”
水菱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取了一盒她们做的胭脂膏子。
盛娇打开一瞧,果然润泽鲜亮,甚是好看。
用小指略微沾了一点润开,放在鼻间轻轻嗅着。
一旁的桃香和水菱都瞪大眼睛瞧着,期盼着自家娘子能夸上几句。
片刻,只见坐在妆镜前的女子点点头:“确实不错,你把你们的方子说来听听。”
水菱忙跟报菜名似的一溜烟说了。
盛娇莞尔:“再添上两样材料就很好了,这颜色艳丽,想来年轻的女子会更喜欢,只是怕少了这两样,容易脱了色不说,还不够滋润。”
说罢,她便走到桌案旁,取纸笔,将那两样材料写下来交给水菱。
水菱欢欢喜喜地接过来,转身就走。
桃香见状,又惊又喜,可还是有点点失落。
自己一心想要替娘子分担,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法子与配方,竟还是不能尽善尽美。
盛娇只一眼就瞧出她的想法。
桃香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心思细腻,难免敏感。
她没有纠结着胭脂膏子的方子,反而问起另外一件事:“你账本看得如何了?我教你的那些个法子可都会了?”
桃香回过神:“都会了,娘子若不信,随便考我便是。”
“既会了,那从今往后,你也帮我料理账簿。”
说着,盛娇进了里屋,取了一本账簿来交给她,“若是打点得当,往后有的你忙呢,这些制胭脂膏子的事儿,就交给她们几个小的吧。”
她转身,“我先歇会,晚饭的时候你再叫我。”
桃香应了一声,拿着账簿走出门。
随意这么翻了翻,那里头的记账内容、银钱往来数目都叫她大吃一惊,顿时心头咚咚狂跳,她猛地合起账簿,紧紧贴在心口处。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她家娘子不仅仅善千金科,这一个营生!!
这账簿里头记录的,都是南北药材的经商明细,粗略瞧了瞧,光是这这一本账簿明面上的银钱来往就足有三四万两那么多!
桃香的手都在抖。
心也是抖的。
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被委以重任的骄傲与快活。
她抱紧了账簿,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内,细细将账簿收藏放好。
与此同时的陈家,却闹得不可开交。
“张家是张家的事情,与咱们有什么干系?他张家养出来的女儿如此不堪下作,这会子闹起来了,又要咱们与他们一道同气连枝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老太太嚷嚷着,火气依旧未消。
虽说沈正业倒台,牵动了淮州城里好多富贵人家的心,也逼得陈张两家不得不暂时言和,但这一切都是明面上摆出来看的,真正私底下如何,也就只有他们自己人知晓。
“那毕竟是姜娘的兄长,再说了……咱们与张家是姻亲,根本断不掉的。”陈二老爷倒是比母亲更稳得住。
经历过最初的失控与愤怒后,他反而更明白自己的处境。
妻子不忠,这已经是事实。
如今山雨欲来,想要保全自家,就必须团结起来。
“我还是要替两位大舅兄说两句好话的,不论怎样,明日我先去瞧瞧,看能不能见大舅兄一面……”
陈二老爷如是说。
陈老太太急了:“你去见?你去哪儿见?人是景王殿下要走的,难不成……你要去抢那御府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