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部。
白远一边剥茶叶蛋，一边听左丘发来的电文。
老实说，单从数据上来看，没什么大问题。
一个营，减员十分之一，但是换来鬼子一个大队近乎全灭的战果。
但账不能这么算。
首先，战场上破坏上级指挥官的计划，这就不是一件值得认可的事。
其次，想想那些受了伤的士兵们。
绝大部分本来可以休养好的，但因为匆忙撤退，导致他们在痛苦之中死去。
将蛋清剥离，放入口中，白远把目光投向柳满楼：
“我们这位左师长，嘴上说着严肃批评，实际上还是很护犊子的，在电报里一再强调他自己治军不严。满楼，你怎么看？”
“站在参谋的角度，单从战场指挥来说，吴营长的这场战斗完全是教科书级别的。”
“但从军事主官的角度来看，不合格。”白远顺着柳满楼的话补充道。
柳满楼若有所思，随后试探的问：“那怎么回电？需要卸掉吴敌的职务，押送回来么？”
“那倒不至于，我还是很欣赏他的才能的。但战场上自由发挥的毛病，也得收一收。”
白远靠在椅背上，思索片刻后开口道：
“这场战斗打得不错，拨给八营1000块，以示嘉奖。
但对于吴敌的行为，要严厉斥责。告诉他，好好学学，怎么重视战士们的生命！”
“是！”
“等一下。”
柳满楼起身离开，但被白远叫住。
“吩咐部队，准备开拔了，都做好战斗准备。这两天我可能会被叫去挽春一趟，你帮我安排好行程。”
“旅座，我们没有收到任何命令啊。”柳满楼面露困惑。
按理来说，他是旅参谋长，所有文件、命令，基本不可能刻意绕过他的。
“宫原大队几乎全灭，黑田老鬼子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看着吧，这两天他就会把我叫过去，吩咐筹备扫荡的事，
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又要充当‘炮灰’喽~”
黑田尾寿到底有怎样的打算，暂且不表。
……
双林县。
野田中队早已被九营攻下，游离在外的队伍也被全歼。
没了鬼子撑腰，伪军悉数一触即溃。
可以说整个双林地区，除了正在被扫荡的少数溃兵，已经悉数落入了白远军手中。
“九一八，炮声隆，
日本鬼子野心重。
奉天城，火光红，
东北大地悲风浓。”
几个孩童叫闹着奔跑而过，手里拿着木棍和画满涂鸦的草纸，制作成的简易风车。
身后的大人们连忙把这些孩子抱在怀里，拼命捂着他们的小嘴。
左丘拽着缰绳，勒停马匹。
那些大人们见状，眼神逐渐从原来的麻木转向恐惧。
走到近前，将大手放在羊角辫小女娃的头上轻轻揉搓，左丘露出慈祥的微笑。
原本抱着小女娃的妇女，此时却被吓得面色苍白，身体抖若筛糠。
这些年来，旧皇庭、土匪、土匪摇身一变变成的军阀、日本人、伪满洲政台，无论是哪一方，绝大多数对百姓都是欺压为主。
这些上位者带来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
“娃娃，这些话是哪个教你的哟？”
小孩子本来是无知无畏的年纪。
但在大人的表现和情绪传染之下，小女娃的声音也怯懦了起来：“没有人教我。”
“军、军爷，孩子还小不懂事，求求您饶过她吧！”
妇女终于鼓起了勇气，爬到了左丘身前，不停磕头，拽着他的裤腿苦苦哀求道。
左丘将妇女拎起，急得川蜀方言脱口而出：“妹子，你莫要这样嘛，我又不是啷个贵老爷，我就是一个兵，莫有坏心思的！”
说完，从兜里掏出了两块大洋。
“让你受惊喽，对不起，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去买点肉，给娃娃补一补身体，都饿瘦喽！”
妇女不仅没有接过钱，反而以为左丘要买下自己的女儿，所以挣扎得更加疯狂。
她不是疯子，也不是听不懂人话，只是一直以来被压榨得太狠了，完全听不进去左丘在说什么。
看到女子的状态，左丘悲从心起。
这些狗日的统治者们，把老百姓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左丘后退了两步，看着小女孩，笑呵呵道：
“小娃娃，说谎是不对嘞，你才多大？这顺口溜啷个可能不是人教你的？伯伯才不信你能编出这种顺口溜！”
听到被冤枉撒谎，小女孩顿时急了：“伯伯，真的没人教我，是我从我们老师的桌子上偷看到的！”
“你们老师？”左丘惊讶道，“你们老师是哪个，能不能带伯伯去，算了……”
为了避免再刺激到妇女，左丘将目光放在了其余成年人身上。
“你们哪个，带我去这个女娃的学堂？”
有男子硬着头皮站出，带着左丘一行人前往。
……
“向阳蒙学。”
整个院落破败不堪，只有牌匾整洁干净。
“走，我们去会一会这位老师。”左丘走在最前面，迈过门槛。
院落内，一间五平的小房间内。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正在焦急的往面前的火盆里投入纸张。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将他吓了一个哆嗦。
慌张的将手中剩下的书信全部扔进火堆后，中年男人走到门前。
整理好长衫，深呼一口气。
咔吱。
老旧的房门被打开一道缝隙。
男子顺着缝隙从房间内挤出。
“我叫左丘，冒昧来访，还望海涵。”左丘笑着伸出手。
中年男子连忙伸出双手：“我叫林向阳，是这间蒙学的老师。”
“林老师，这么小的屋子里，起这么大的火？”
左丘若有深意的说道。
“没办法，东北的冬天太冷了！”
“那正好，我那里暖和，林老师可以把屋里的火灭了。”
林向阳扶着眼镜，笑呵呵道：“不碍事，烧完自己就灭了。”
“这怎么可以呢，冬天天干物燥，很容易走水的！”说着，左丘就打算进屋。
林向阳连忙挡在门前，“老总，不碍事的，真的不碍事的！”
可林向阳一介书生，哪里推搡得过左丘？
屋内，依稀能看见燃烧的只剩一半的信件，飘散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