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肃昇领着秦青竹径直又转回了正院，一路上引起无数人的关注。
秦青竹素来不惹人眼，此刻感受到四面传来的窥视和好奇的目光，便忍不住对着陈素昇的背影暗自咬牙切齿。
然后在张妈妈的目瞪口呆下，陈肃昇一脸的春风得意模样交待了她几句话，让转告太太，便再没跟秦青竹啰嗦，干脆利落地转身回营了。
待大爷走后，正院正房里只剩下秦青竹和张妈妈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张妈妈想着，大爷的意思倒是简单，要么秦青竹老老实实进东跨院，要么就出府去另寻出路，倒也不算强迫人，只等太太醒来做定夺。
至于青竹一个豆蔻年华的妙龄女子出了府后该如何自保，张妈妈倒丝毫没有考虑秦青竹会选择出府。
想到这儿，张妈妈脸上带了几分笑意，让秦青竹小凳上坐着说话。
“张妈妈，我想这会儿出府一趟。”
秦青竹从一开始进来就沉默不语，此刻终于开了口：“太太昨夜几乎没有睡，此刻睡沉了，怕是要过了午才能醒，我想出府一趟，午时就回。”
张妈妈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立马就变了：“傻妮子，你……你莫不是还想着去府衙打探你家里人的消息？这么多年了，要找来，早找来了。”
“那府衙岂是那么好去的，俗话说的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些年，你孝敬了多少茶水钱，连个响都没听见。俭省俭省吧……”
她见秦青竹不为所动，心中越发肯定了她定是想着那个相好的，这几日太太早查清楚了。
一个小账房，家里没权没势的。
张妈妈有心为太太分忧，斟酌着劝说：“……至于其他的，你也别再想了，大爷的性子你或许不清楚。且不论太太娘家在太原府的权势，就咱大爷也本是天之骄子的，若非老爷去的早，便是公主也是能说亲的。大爷既然放话看上了你，这太原府还有几个人敢要你。”
张妈妈是真心劝说。她素知道秦青竹不愿跟大爷，但太太和大爷都看上了她，那就是她的命了。而且在张妈妈看来，这命已是极好的了。
秦青竹心想大爷既然放了话，徐卫那边怕是有什么变故了，所以有些着急，坚持道：“妈妈的好意青竹心里很明白，也很感激。但青竹还是想出府一趟。”
张妈妈就有些不高兴了，她实在是不明白，大爷人长得高大威猛，英俊挺拔，出身高贵，家中产业又多，如今还在朝里当着官，青竹到底是哪里不愿意。
张妈妈心里不满意，脸色就带了出来，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既然非要去，那也得太太醒来先把此事回禀了太太才行。你虽说午时就回，可若是太太提前醒了呢？难道还要太太等你？从来只有咱们下人等主子的，岂有让主子等下人的道理。”
秦青竹不在意张妈妈给她脸色看，想着不过半日功夫，且张妈妈的话也确实在理，便点头应了。
秦青竹不知道，就是这半日的功夫，徐卫就会在李吉的劝说下放弃她，转投到大爷的门下。
所以这世上姻缘，终究也要应在一个缘字上，若是无缘，便是诸般谋划，最后却要落个阴差阳错。
“你也不想想，太太给了你多大的恩典，你看看满府的丫鬟，哪个像你这么自由，想出府就出府……”
秦青竹被张妈妈好一通数落，却也不恼，心里只想着自己后续该如何应对。
待张妈妈终于放过了她，秦青竹也没再回花园了，她现在是又困又累，回屋里简单梳理了一下，换了身衣裳，拉过被子蒙头就睡。
好在上午正是满府的丫鬟们最忙的时刻，耳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免了许多无谓废话。
这一觉，秦青竹睡得十分不好。浑身的酸痛感一直折磨着她，让她在睡梦中仿佛被人打了许多拳一般。
待被露珠唤醒时，她感觉整个人仿佛更疲惫了。
“太太醒了，此刻正梳洗准备用午食呢，张妈妈让我来唤姐姐去正房。”
露珠边替青竹打了点水擦脸，边从怀里拿了个馍出来，又在桌上给她倒了杯茶水：“知道你昨晚没休息，吃午食的时候我们就没喊你。呐，给你留了个馍，赶紧吃了垫垫肚子，也不知道太太那里是什么事儿，要去多久……”
秦青竹确实是饿了，便就着露珠的念叨和茶水，把一个馍迅速垫进肚子里，这才往正房去了。
到了正房，又等了一阵，先见着素梅等大小丫鬟端着盘啊碟的撤了出来，然后张妈妈才将她叫进了里屋。
大太太李雅音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如今人至中年，丧夫守寡，常年病痛缠身，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风采。
此刻秦青竹见着她身着素色常服，头上只简单绾了个垂髻，脸上朱粉未施，浑身珠钗未带，面上还带着些病容，心中不由得便软了。
大太太端起茶水漱了漱口，看了秦青竹好长一眼，放下茶杯，垂眸漠然道：“大爷的意思，你也知道。你是个主意大的，要走要留，你自己定吧。”
秦青竹跪下给大太太磕了个头，大太太和张妈妈的脸色顿时更不好了。
“太太，奴婢自幼受您大恩收留在府中，如今就要出府去了。只盼着太太日后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是的，秦青竹思索许久，还是决定无论徐卫那边如何，她都不再耽搁了。
啪！
大太太没料到秦青竹真的选择出府去，一掌拍在桌上，怒不可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徐账房那些事儿。怎么，他说了要娶你？那怎么不见他来府里求见我。”
秦青竹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他确实是不曾说过娶她，他们俩当初商议的，是他入赘到秦家。
大太太冷笑一声，继续道：“哼！是啊，能当正头娘子，谁又想当妾呢。”
“但是你也想清楚了，贫贱夫妻百事哀，且不论那个小账房敢不敢得罪大爷。就你们俩今日这般下大爷的脸，那个小账房的差事也不用再干了。到时候，你难不成还跟他回乡去种地？”
……
大太太几乎算是痛骂了秦青竹一通，纾解了心中郁气，这才缓了口气。
想了想昨夜之事，又温言劝说：“我把你从小养到大，你待我的心我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你是个好的，总觉得我们主仆的情谊自是不一般，这才想把你给了大爷。”
“就算东跨院是乱了些，难道我不给你撑腰？你是年轻不懂事，不知道这嫁了人，内院里的事儿，爷们儿多的时候倒还是靠不住的。我这般替你着想，你竟然铁了心要出府…..”
说着大太太竟真个儿觉得自己一番好意白费，言语中就带了一些委屈的情绪。
秦青竹最不怕的就是大太太打骂她，最怕的就是大太太这般似是示弱的模样，唬得她忙道：“太太，青竹不是……太太不知，实则青竹的心里儿女私情都是次要的。”
“青竹此生，唯愿一报爹娘生养大恩，二报太太和王大人的大恩，其他的事情都无关紧要。青竹当年在家中之时，已有些记事，犹记得爹爹膝下无子，只青竹一个女儿……”
大太太见青竹说儿女私情无关紧要，心下一松，语气也轻快了：“害，你这傻孩子，这都想不明白。你要寻亲，府里替你寻岂不是更快。”
“待寻到了你爹娘，若他们果然还没生出个一子半女，你自去补贴他们，还可以从族中过继一个过来继承香火，不比你嫁去个穷苦人家苦熬着强？大爷手里有钱，大方着呐。”
大太太说着有些亲昵得冲秦青竹笑了，见她还有些踟蹰，便大方道：“也罢，就放你出府一个时辰，也让你死了心，好踏踏实实地跟着大爷。”
秦青竹诧异得抬头看大太太，她上午做的打算便是先去寻了徐卫，问定了他还要不要继续同她之事，再回来回禀。
若是徐卫不愿，她便先去了东跨院再做打算。
毕竟如今的世道女子独身在外行走，委实如大爷所说那般太过危险。
可一觉醒来，见着大太太，她顿时觉得自己这番打算太过投机取巧，愧对大太太多年庇护之恩，索性便干脆认了出府的事。
其实青竹这一番盘算又能瞒得过谁呢？
李氏出身在大家族里，又嫁给了朝中勋贵，大老爷在世时后院也是十分热闹的，秦青竹这点心思哪里够看。
她一听张妈妈回禀就知道了秦青竹的打算。好在秦青竹后来态度坦然，又放弃了那些小心思。
攻人攻心，大太太见秦青竹面露羞愧，更是大度地让张妈妈立即去取了门牌给她，又让府里套了辆小车，一路送秦青竹去了绸缎庄。
秦青竹心中有事，没注意她一出门，便被人给跟上了。
马车一路急行，很快就到了绸缎庄门口。秦青竹下了马车，上前托绸缎庄的小伙计通传一声。
小伙计眉眼通透，立马去给账房里通信，不一会儿，徐卫便跟在小伙计身后走了出来。
小伙计用胳膊肘撞了撞徐卫，又对门边的秦青竹挤眉弄眼，徐卫脸上勉强带了丝笑意，谢了小伙计，这才带着秦青竹往旁边小茶楼去了。
茶室里，檀香清幽，竹帘遮住了窗外刺眼的阳光，只漏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洒在地面上，暖意洋洋。
秦青竹和徐卫沉默着喝了两盏茶。两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眉眼低垂，未曾说过一语，却已似乎说完了千言万语。
终于，秦青竹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笑着看了看徐卫。
徐卫今日穿了一身藏青色长衫，头发只用了根黑色发带束在头顶，纵然这般简朴的装扮，也掩盖不住他的俊秀。
玉面郎君，清俊濯濯，这是她喜欢的模样。
“大爷找了你了？”秦青竹见到徐卫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是，大爷承诺会在仕途上助我一臂之力。”徐卫也不含糊，直接干脆了当道：“我已投到大爷门下了。”
什么族中逼迫，爹娘年迈，多余的理由无非都是借口，他已经对不起她，不想再给自己做任何虚假的遮掩。
他就是为了仕途，为了权势，为了不再受人欺负，背弃了她。
秦青竹点点头：“合该如此，你也算是苦出头了。你放心，大爷答应了替我寻亲，想来我也快要夙愿达成了。”
说完，秦青竹起身开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门内，徐卫已泪落无声。
是的，他从未想过要入赘，他从来都只是想先借此名头示弱于人前，但他却是真心想把青竹娶回家，疼惜爱护她。
她想照顾爹娘，他也可以把孩子过继一个给秦家。
他对青竹的感情，真心中含着几分私心，却绝不能说是假意。
他们俩有患难之情，有知己之情。
他已经是如此懂她，才知道她的话无非是在安慰他，让他不至于那么难堪。
她也是如此懂他，知道大爷给出的条件，他根本无法拒绝，也不会拒绝。
她从来就不愿给人做妾的，更何况是风流成性的大爷。
只是现实如此，根本就不由得人选择。而尤其是他们这样被命运捉弄的人，爱情，似乎太过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