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正站在做海鲜的棚屋里和当地的渔民交流,圆嘟嘟的脸上满是笑意。
那对情侣似乎不知道疲惫,此刻又登上了一艘小木船,在海里一边划一边卿卿我我。
周齐想找一个舒适宁静的地方想事情,沿着海岸线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看见了旅游团里其他形形色色的人。
上到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下到七八岁的小姑娘,这些人看来对于这里也很满意,都不愿意闷在旅馆房间里的。
这害得周齐没法按照想象中的情景去做——譬如对着大海燃起对生活新的希望什么的。
他沿着海走了一段路,终于找到了一块比较大的岩石,就靠着它面向大海坐了下来。
海风并不冷,吹动周齐微卷的头发,像是很久以前某个女生的气息,一阵阵吹得人心潮涌动。
周齐忽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几年真是白过了,到如今女朋友一个都没捞到,连工作也找不着。
他学得比别人努力,做得比别人多,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以前的同学都飞黄腾达,结婚的结婚,发财的发财。
只有周齐,光棍一根,读了四年大学一无是处,只能在最底层当个无业游民,坐在海边上喝西北风。
“我的青春,我的人生……这是什么世道……”
一整个的下午,他都在嘴里默默念叨这句话。
看其他的游客都玩得高高兴兴,只有周齐在这里对着自己唧唧咕咕,沮丧而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愤愤不平地看着周围的人。
他看见一个年轻妈妈在陪女儿玩水的时候把戒指弄丢了,现在两个人正在大海捞戒指。
为了省却这么多麻烦,周齐觉得女人结婚都戴便宜实用的掌门铁指环。
那个矮胖的老太太在各个游客中小心翼翼地穿梭着,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
周齐得说这个老人有点傻。
那个凶恶的杀猪人已经上了一艘小船,和一个夜叉长相的渔民聊得愉快。
所谓人以群分,杀猪宰鱼一家亲。
至于那对惹人注目的夫妻,妻子已经摘掉了墨镜,不出周齐所料,两人还在吵个不停,争吵,接近尾声时,妻子忽然给了丈夫一个大嘴巴子。
这倒是件让人幸灾乐祸的事,看见他丈夫的脸渐渐涨成猪肝色,周齐真是打从心眼里高兴。
这远远不是有趣海岸景象的结束。
周齐留神到那个厉害的妻子怒气未消,迈着大步走到了海鲜棚附近,忽然对着胖导游大吼大叫起来。
她的声音十分洪亮并且很有穿透力,周齐离了很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你们的服务吗?我给了你那么多的钱,希望一个单独的旅行,不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懂吗?”
女人底气十足地吼道:“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给我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人?我允许他们和我一起旅行了吗?”
“你们导游怎么搞的?收了我的钱不按规矩办事。”
周齐倒是很欣赏她的一副女高音的嗓子。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话有点太过火了。
虽然周齐没有走到他们那边去发表评论,但旅游团里的另一个高瘦的小伙子耐不住气了。
他丢掉手里的螃蟹腿,“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那女人面前。
“我们来这儿玩还用你允许?你想要单独旅行还跟团走什么?”
那个小伙子愠怒地前倾着身体,“从一开始你就吵吵闹闹个不停,到底想怎么样?”
“就是。”
一位富有乡土气息的中年大嫂也凑了过去,一脸惩恶扬善的样子。
“你要是不愿意和俺们一起走,那你就自己回去呗。”
女人没有跟他们大吵起来,只是翻着白眼转向海里的渔船,不断焦躁地调换着双脚的位置,看起来傲慢又尖锐,似乎完全没看到眼前的这两个人。
“咋了?生气了?”
那位大嫂接着气冲冲说,“俺们都还没发火,你气个啥劲儿啊?”
“没错,你有什么资格气我们?”
年轻人大声说:“还有没有一点素质了。”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周围就围了一小圈人,有旅游团里的人,也有当地黝黑的渔民。
这几个人指指点点,把康师傅泡面发型的女人围在了正中间。
她似乎有点窘,但仍倔强地昂着头,恶狠狠地瞪着大海。
这时,周齐看见那个蜂蜜罐一样的老太太好奇地挤了进去,像是没有见过人类一样,仔细地打量着站在中间的女人。
接着又睁大眼睛看了看发怒的年轻人,她开口说话了。
“我们应当相互友爱。”
这句话是对不成熟的年轻人说的。
她的语调有点像刚学会普通话的外国人,语速缓慢,声音轻柔沧桑,结尾还带着圆滑上翘的尾音,就好像在规劝罪人改过自新。
矮小的老太婆讨好地微笑着,转向冷冰冰的女人说:“我们应当彼此敬重。”
“敬重个屁!”
善于说话的泡面发型女人终于爆发了,她指着周围的人吼道。
“你们这帮狗崽子,敢欺负到老娘头上,我不说话是给你们留脸,把嘴都给我闭上,别给脸不要脸!”
“你他娘的说什么?是谁不要脸?”
年轻的小伙顿时怒了起来,三两步冲了上去,和那个女人扭打了起来。
反正周齐是在一旁看热闹的,压根没打算去劝架。
他看见那女人的丈夫从不远的地方焦急地跑过来。
看见导游大喊大叫着拼命拉开两人。
看见那个向往世界和平的老太太一脸无辜和难以置信的样子,磨动着手中的大念珠,怯懦而缓慢退出人群。
这时又有更多的人来劝架了,包括那对甜蜜的情侣。
虽然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人拉开,但两个动手的人脸上都挂了彩。
女人雪白的牙缝间都是血,而那个小伙子脸上齐刷刷地被挠去了几块肉。
周齐很诧异。
到底为什么?
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引发血案。
很可能这两位江湖儿女过惯了磨牙吮血的生活,难以抑制自己,想要展示高超的武艺。
经过了闹哄哄的一段劝架环节,这场灾难总算是平息了。
导游的脑袋就像冬天火炉边湿漉漉的玻璃窗,他跑前跑后地讨好每一个游客,尽量显得自己服务无比周到。
不过这远不是一切的结束,在大家回到旅馆以后,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不愉快。
那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女人又在餐厅里辱骂起自己的丈夫来。
这次大概是关于财产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又牵扯到了那个凶恶的杀猪人。
最后又莫名其妙地牵扯到了餐厅的服务生。
这个事件的结果是餐厅的服务生被扣了一脸鱼汤,满地杯盘狼藉。
导游都快哭出声来了。
而她的丈夫脾气真好,四处赔礼道歉,还不断地绕在她周围安慰她。
很多游客都受不了她这么折腾,但是敢怒不敢言,生怕扯到自己身上。
于是草草地吃过饭就回房间去休息了。
一些游客还是不改好心情,到岛中央的小镇里去游玩,顺便泡泡温泉什么的。
周齐被她这么一闹,关于前程的那些忧虑倒是暂时忘掉。
这也算是她的功劳。
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看见窗外树枝间切碎的橙黄的月亮,心里感到异常宁静满足。
虽然那个女人还在走廊里叽叽喳喳,但在周齐这里听起来就像催眠的梵语。
做了一宿恍惚的梦。
第二天清晨,大概天才亮不久,周齐刚刚开门出去,就撞见导游慌慌张张地从楼梯上跑下来。
他额头上都是汗,嘴里不停地在念着什么。
一见着周齐,他顿时像见了救星,泪汪汪地大喊着冲了过来:“妈呀,你快去楼上看看,吓死我了,有人死了。”
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