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班，储殷就处理偷鞋子的事。
王冬梅被叫到了经理办公室。
她见到储殷没有再像昨天在保安面前那样无所谓，低着头，满脸通红，显得非常难为情。
储殷没有暴跳如雷，说话还是细风和雨的，一副浙江人说话的腔调。
储殷说：“前一阵子开会你参加了没有？”
王冬梅不说话。
储殷又说：“你这是明知故犯。我问你，你这鞋子哪来的？谁给你的？”
储殷现在关心的不仅仅是王冬梅偷窃的事，他更关心的是制定了那么严密的规章制度，这双鞋怎么就能被偷走了？
王冬梅还是不说话。
储殷说：“我上次在会上说过了，从今往后，谁要是再敢从厂里私自拿东西，一律开除！你不知道吗？”
王冬梅一听就急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
“我不是现在偷的！以前就拿了，一直放在更衣柜里没有拿回去。后来你开会，我就更不敢拿了。”
储殷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那你昨天怎么又拿了？”
王冬梅又是不说话。
储殷说：“你回去吧！不是回车间，是回家。你去会计室，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
王冬梅又哭了起来。说：“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回去！我们家就靠着我的工资吃饭呐！我老公挣不到钱，我孩子正在上初中。老板，你罚款都行，千万不能开除我！老板你就行行好！大人有大量！”
一边说一边合掌作揖。她把做假尼姑的那一套拿了出来。
储殷没理她。
他打电话让人事和会计过来。
他对人事和会计说：“这个人被开除了！你们把她手续办一下。”
说完就自顾自地做事情。
王冬梅哭着跟着人事他们离开了。
下午，储殷接到了黄书记和田镇长的电话，他们都是为王冬梅说情的。
他们说，那女的是县里环保局王局长的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这种小事就算了。不就一双鞋子吗？也到不了开除的地步。听说那女的家里很困难，全家都指望她的工资。保留她一个饭碗，给个适当的处分就行了！
听他们俩这么一说，储殷想起来了，当时招工时，王冬梅就不符合条件，是黄书记找到他，说是县里一个局长的亲戚，无论如何都得安排一下。储殷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年龄超一点无所谓，也就答应了。
这次可不行。刚刚建立的管理制度，如果这件事不追究，那制度就形同虚设，成了一张废纸。对工厂的运营和发展是致命的。
他就详细地把最近厂里偷窃成风和为什么严格管理制度的事叙述了一遍。并说这件事很抱歉，开除的事不会更改的，希望领导能够理解。还希望领导向王局长解释一下，都是没办法的事。
黄书记又打电话给左言文，让他去做做储殷的工作。
左言文专程跑了一趟。
左言文和黄书记他们的意思是一样的，换作别人开除就开除了，既然是王局长的亲戚还是应该网开一面。得罪领导不值得！弄不好要惹麻烦的！不就拿了一双鞋子吗？那么小题大做干什么？
储殷不为所动，又把他的苦衷说了一遍。
左言文也是无功而返。
左言文还真是说对了，麻烦事真的就来了。
没过几天，县里环保局就派人下来调查，说是有人举报，鞋厂的污水污染了农田，农民的庄稼都种不了。有人举报是真的，鞋厂下面的田地，一直有人说被污染了，还跑到厂里来闹了几次，吵着要赔偿。
储殷去看了，污染可能是有一点，但并不严重，不会影响到庄稼。储殷没去理他们。
他们又去镇里，镇里也派人下来查看。储殷自然是一番招待，每人都送了几双鞋子。查看的人跟领导汇报，说：”鞋厂的排污一点没问题，数据都是达标的。都是那些村民见钱眼开，想敲诈一笔。”
领导们说那就不去管它了。那几户人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储殷他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他们又告到了县里。告到县里，镇里其实是知道的，县里环保局只是电话询问了一下，镇里以“我们调查过了，没问题”一句话搪塞过去。
环保局这次来调查，储殷意识到来者不善，可也是热情款待，礼遇有加。几个人饭吃了，礼也收了，可查起来一点也不含糊。从污水处理设备到污水检测记录一一盘查，指出了很多问题。说设备老旧，治污效果肯定跟不上。又说数据是假的，都是随意填写。
储殷承认设备确实是旧的，是从浙江那边的厂里拆迁过来的，但都是完好的，和新的设备没区别。至于台账，储殷却无可辩驳。记录的人开始还信誓旦旦，说每一笔都是真实数据。可经过调查人员左问右问，先是支支吾吾，后来只好和盘托出，承认自己造假了。不为别的，就是图省事，嫌麻烦，每天胡乱填个数字。储殷在旁边一听，恨不得扇他几个耳光。
环保局的人临走装了几瓶处理过的污水，说等检测结果出来了才处置。
至于庄稼有没有被污染，他们看都没看。
三天后，结果出来了，处理过的水严重不达标。
王局长亲自到场宣布决定：皖江鞋厂停业整顿。建议更新设备，污水处理什么时候达标了，什么时候开工。
储殷立即找黄书记和田镇长。两位领导都没有推诿，立马赶到中义村。
黄书记和田镇长都找王局长说情。从民生到政治，从私情到大局，从当初的招商引资到现在鞋厂对当地就业和税收的贡献，说得口干舌燥。
王局长就是一句话：“职责所在，不好通融！”
黄书记和田镇长满怀歉意无可奈何地走了。
储殷给他父亲打电话。
他父亲也急得跳脚。他说赶紧去县里找田县长。并关照不要空手去，另外秦红也要一起去。让秦红谈谈天堂山的事，意思田县长自然明白，他不看我的面子，付云峰的面子他总归要给的。
田县长接见了他们。
储殷说明了来意，并表态立即整改。
田县长说：“田镇长已经和我通过电话了，大致的情况我都了解。这样吧，你们先回去。等王局长回来，我先找他谈一谈。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应该问题不大。”
储殷说：“王局长让我们停业整顿，这我们受不了啊！”
田县长说：“要么这样，你把制革车间先关几天，污水不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吗？我再看看王局长怎么说，然后再谈要不要整改的事。制鞋车间你继续生产好了。这事我和王局长说。”
秦红从头到尾没有插上一句话。
储殷他们前脚刚到厂里，田县长的电话后脚就跟过来了。
田县长说：“我和王局长沟通过了，据他说，你们的设备确实有问题。这样吧，考虑到你们企业的困难，设备暂时就不要更新了，先检修检修，能用就接着使用。但环保不是小事，你们一定要重视！不能再出现差错。”
田县长又说：“罚款还是要罚的，你就配合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