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黎用手指摸了把脸上的血。
这血还是温热的，她并没有反感，对于这些脏污的忍受度很高，毕竟上过战场，还怕见血吗？
只是这个小孩子，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怨气。
裴钱此时真的是没力气了，他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
凤黎看着裴钱，两相无言。
咕~
一声肚子的饥饿声，响了起来。
凤黎拿着自己的那枚香囊，这次她没有系在腰间，而是放进内衬里面。
“你欠我一条命。”
裴钱听着这话，冷哼了一声。
他随后听到了脚步声在渐渐走远。
裴钱心里嘀咕，觉得自己恶心，不亲手杀自己，让自己饿死吗？
哈哈，也对，就自己现在这身体，动起来都算费劲。
说不定到晚上了，人牙子老爹就把自己剁了，卖给猪肉脯子老板呢，那说不定是自己最值钱的时候。
裴钱清楚地记着，那个被剁碎的少年，和自己差不多大，卖了七十文。
那可是七十个白馒头。
馒头，不，要买，就买包子。
还要肉包，能买十笼肉包。
裴钱流下了幸福的口水。
但闻着周围的垃圾味道，还有苍蝇在自己身上来回嗡嗡的盘旋着，裴钱就觉得，要是不做饿死鬼，做个饱死鬼就好了。
自己现在还有七文钱，都是去年冬天从自己那些死去的伙伴身上搜出来的，他可以买七个白白的大馒头。
但之后呢，今天交不上钱，那些人牙子又会来揍自己，而自己虽然从刚才那娘们手上活命了，但能活到明天吗？
裴钱想要动起来，至少再去偷点钱，他没那种能抢别人东西的体魄，只能去偷东西。
至于骗人，博得那些有钱人的同情，说实话，那些有钱人会同情穷人，都是骗鬼的，没有人比他们更卑劣，在落魄城活得好的，就没一个手里干净的。
裴钱看过那些被打断腿的童子鬼乞讨，有些小少爷，甚至会拿起木棍，追着那些瘸子，猛揍，而且还发出哈哈大笑。
一些漂亮的小姐，更是在一旁鼓掌。
裴钱看过那些，自然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好的期待。
如果说没有好人，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人是第一天来的，尸体是晚上埋的。
男的就骗光钱，做苦力，女人，好看的，就卖进窑子，丑的，就给做苦力的，当晚上的消遣。
可以说，这就是裴钱的日常，所以他从来不会对别人有什么期待。
至于那些骗来的男人，女人病死了怎么办?
那猪肉铺子总不能一直卖猪肉吧，到时候一问，这猪肉新鲜不新鲜，这“猪肉”肯定新鲜。
非常黑色幽默。
裴钱倒是能笑的出来，他的伙伴们都笑得出来。
那么谁笑不出来呢？
死人笑不出来。
所以，活着吧。
裴钱最终还是没有起身，就这么躺在地上，像一条死狗一般。
猛然，他闻到一阵香味。
不是女人身上的香味，而是食物道香气，好像还是肉包。
裴钱有些警觉，莫非自己都饿出幻觉来了，不好不好，必须得吃一些东西，否则真的要死了。
啪。
一个肉包，被扔到了裴钱脸上。
肉包沾上了裴钱脸上的血，热气烫到了裴钱瘦削的脸庞，但他并没有那么矫情，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管他是不是幻觉。
吃。
裴钱抓起脸上的肉包，一口咬到嘴里，喷香的肉汁，满足了裴钱那贫乏的味蕾，让他感觉到，这就是幸福。
人生真正的幸福，能填饱肚子。
他不知道那些吃饱了肚子的人，为什么去看那些大胸大腚的小姐，他没那么多闲暇，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大肉包，还有刚蒸出来的，白花花的馒头。
最喜欢听的，就是铜钱碰撞的声音。
而银子碰撞的声音，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那是金钱的声音，能抚平自己人生所有的伤痛。
裴钱将一整个大肉包吃完，之后还用舌头舔舐手上那沾上的肉汁，仿佛在回味着那是不是幻觉，他只是想再一次品尝到那幸福的味道。
啪。
又一个肉包扔过来。
裴钱一把抓住，顺着肉包扔过来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那个把自己打到吐血的女人。
裴钱放下咬到口中的肉包。
他不敢接着吃下去了。
凤黎在之前，打伤了裴钱，但对于这个孩子的怨念，有些不知所谓，明明偷了自己的东西，现在好像错都在自己身上了一样。
而且还用那种玩笑似的手段恶心自己。
只是几滴血罢了。
他到底是过的什么日子，觉得这会让自己恼火吗？
并且之后，那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好像在等着自己杀死对方。
凤黎犹豫了，现在不是在战场，如果是战场，那么无论对方是老人还是孩子，无论男女，无论是不是人，一律杀掉。
但现在，这一座小城。
尽管这个孩子偷了自己亲娘，留给自己最后的遗物，但对方那种态度，还是让自己不满。
在听到那个孩子饿肚子的声音，凤黎什么都懂了，所以她选择留下这个孩子一命。
以德报怨，那就是她最初衷的理想。
实现一个，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并且人人平等，不再有老爷和奴隶一说，也没有乞丐和孤儿，没有战争的世界。
但这个理想，无数次被现实打碎。
其实，凤黎的这个理想，是超越这个时代的，有无数人和她一样，但最后呢，总是寒了人心。
凤黎与他们唯一道不同，就是她有个好爹，教给了她，什么是现实。
理想不是一句口号，而是要落实到实际。
凤黎再一次，重拾自己的理想。
她在看到裴钱狼吞虎咽的吃了一个包子，甚至烫到张不开嘴，还是努力咽下去，甚至还吸吮手上的肉汁，就知道这个孩子是真的饿了。
而她再扔过去一个肉包。
就看到裴钱咬住肉包，但视线看向自己。
凤黎看到裴钱停下了动作。
和所有当过兵的一样，太长时间面对死人和鲜血，面部表情比较僵硬，总是不自觉的变成怒瞪别人。
所以，凤黎做出了一个自认为还算和善的笑容。
但是，在裴钱眼里，看到的是一个狞笑着的恐怖女人，虽然她长得很好看，但裴钱身上总是升起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