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歧觑觑身后,暂时没打算跟上来的挺拔身影,原本抱在解连环胳膊上的手也松了松,好似如蒙大赦。
三爷看了好笑,“怎么?怕你二叔追上来,再打你屁股?”
“哎呀叔~~”吴歧在人手臂上拍了一下,明媚的狐狸眼立马瞪得溜圆:“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你不可爱咯!”
【不给少爷留面儿的叔叔,不是好连环!】
“好好好,叔不说。”解连环失笑。这孩子,脸皮薄,要面子。
可笑不过三秒就凝固了:身边人的气息,顷刻变得冷凝。
“连环啊……”
“他”单手插兜,目光随意落在林间某处,从树冠缝隙散落下来的光束上:“让吴歧来这种地方,是你和吴三省两个人的意思么?”
说话间,“他”脖颈微转,用余光扫着男人的脸。
微眯的眼眸,和散漫语调,不自觉透出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你确定……他能靠自己,走到你们所谓的“目的地”?”
“前……前辈。”
解连环下意识滚动了一下喉结,不知侄子怎么突然换人了。而且尽管这位前辈,对他态度还算温和,可他就是下意识有点怵这人。
就……就好像看到自家老爹。
“您……”解连环想问“您怎么出来了?”,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只能旁敲侧击道:“我侄子他,是累了吗?是我不好,没顾好孩子身体状况。”
“他”没心情听小辈婆婆妈妈和“他”说这些,便道:“行了,吴歧的体能极限,大概是山地5小时。他承你好意,累了也不肯说,你这当叔叔的,自己心里得有数。”
解连环虚心受教,保证自己下次绝不再犯。
“他”没接茬,而是又自顾自打量周围环境,“这是秦岭?太白山?”
解连环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还是低头小心道:“……是。”
“他”蹙眉,显然猜到什么,“你们要送吴歧去那个地方?……你确定?不是任何一个有青铜的地方,都对吴歧有用。”
“你们做过什么可行性实验?有什么理论根据?你们这样贸然为之,不怕把吴歧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吗?还是说……!”
“他”深吸一口气,又接着道:“还是说,你们还有一个叫吴斜的小子,就不顾吴歧死活了?少一个吴歧,对你们来说,无所谓是吗?”
这次换解连环不说话了。
他思索着“他”的话:“他”知道这是哪儿,也猜到他们要干什么。可“他”的话,却透着一股明显的不赞同。
“他”口口声声都是吴歧,可“他”到底是担忧吴歧?还是担忧自己?
解连环心头不断闪现吴三省对这人的疑虑,沉默片刻,还是定了定神,从垂头听训的小辈,变成了久经江湖的大佬。
他目光紧锁在眼前人艳丽无双、眉眼锋利的面容上,不肯放过眼前人,任何一个细枝末节。
“那你呢?如果我们一定要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解连环沉声问。
要是吴歧好了,你还在吗?
要是吴歧疯了,于你而言,又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抿抿嘴,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对“他”一向恭谨有加的小辈,会突然对“他”露出这副堪称“杀伐果决”的脸孔。
但“他”旋即恢复过来,似笑非笑看着解连环:“你这是在怀疑我对吴歧的居心吗?”
“他”轻笑一声,这笑声中透着,对解连环从当初青涩稚嫩的“解少爷”,变成如今精明干练的“解三爷”的欣慰,又夹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若能当“少爷”,谁想做“三爷”?
曾经的小少爷,到底是长大了,成熟了,学会……凶狠了。
“连环,你长进了……”“他”叹息道:“要是二十年前的你,是不会和我说这种话的。这么多年过去,你在我和吴歧之间,已经完全偏向了吴歧。”
不知是不是被“他”笑声中,复杂的情绪感染,解三爷对眼前这个和他有千丝万缕关系,却又不知怎么形容的昳丽青年,忽然生出两分不忍:
“我……”
“他”一摆手,动作十分潇洒,看上去并不十分在意:“应当的。”
“这些年,你在吴歧身上花了多少时间、心力,你自己说得清吗?或许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吴歧早已成为你心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是你最无法割舍,也不愿割舍的“沉没成本”。你二十年如一日,为他找寻着一个,未知的、即便找到线索,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生机”。
解连环沉默了:是的,他的生命,就如“他”所说,自父亲死后,就维系在两件事上:父亲的“计划”,和吴歧的病。
“不过按你这种问法,我希不希望你们做这件事,似乎并不重要。”
“反正你们下定决心这么做——除非我能拿出禁得住推敲,或让你们查的证据,证明你们接下来的行为,完全没有任何作用。”“他”接着说。
而且,“他”希不希望吴歧好起来,也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吴家人容不容得下“他”,眼前人容不容得下“他”——唔,大抵是容不下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何况“他”与吴歧,“同居”于一个躯壳,以及……“他”姓“张”。
尽管“他”心里明白,可却没有把这些想法,表现在脸上,而是反问道:“那你希望,你们将要做的事,对我有影响,还是没影响?”
“老实说,我能理解吴三省怀疑我,不信任我,毕竟这个身体,是他侄子。”
“可连环你呢?”
“你凭心而论,我这么多年,做过任何一件,不利于吴歧的事吗?”
“如果你是为了二十年前的事忌惮我……的确,我二十年前和你说过,如果吴三省对你父亲的“计划”不利,要么把他变成“朋友”,要么把他除掉。”
“你觉得我当时这么说,有问题吗?我又不知道吴三省是谁,和他没半分交情,我在意的,当然只有你父亲的遗愿。”
“如果这是狗五哥的计划,换了吴三省是我,你觉得他不会这么做吗?”
“况且我也说了,这一切都看你,连环。——愿不愿意执行你父亲的“计划”,看你;要不要和吴三省交“朋友”,也看你。”
“结果是,你把他变成了“朋友”,还和他共用一个身份,从此抹掉了“解连环”。”
“这些我说什么了吗?”
“我甚至也可以承认,吴三省对吴歧很不错,对吴歧尽心尽力,叔侄关系亲密。如果吴三省遇到危机,我愿意帮他,算我还吴歧人情。”
“可除却这些,你还要我怎么做?”
“他”呵笑一声,声音中透着漫不经心的冷:
“又不是我想在吴歧身体里“寄居”、鸠占鹊巢的。我比你们更想知道,二十年前,到底是谁把吴歧带走,把好好一个孩子,搞成现在这副“魂不归体”模样?”
“与其在这质问我……”
“他”微微转头,把视线落在身后,芝兰玉树的男人身上,“你不觉得你那好二哥,更应该对吴歧负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