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破防了,端不住稳重地摇着弘昭的肩膀:
“这不是真的!你又在骗我玩儿是不是?!”
弘昭被他摇得直点头,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
弘历一脸不信,他聪明绝顶,怎么可能是因为太傻被弟弟选中!
见他不可置信地瞪眼,恨不得阴暗爬行,毁灭全世界的模样,像极了知道真相又接受不了的大反派。
弘昭终是没忍住破了笑,今天是他的生日,还是让他睡个好觉吧。
于是,少年像编童话故事那般,轻柔道:
“好吧,我一开始就骗了你。”
“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你像太阳,光芒覆盖了所有星辰,你是我唯一的风景,是我命中注定,唯一的兄弟。”
弘历像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但脸渐渐涨了红潮,他羞赧地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有这么好吗?
五弟在自己面前都是不着调的。
而不正经的人突然正经起来,最让人难以招架。
弘昭还以为他会骄傲地仰起下巴,得意洋洋地说“你知道就好”。
却没想到弘历扭捏了许久,眼神像在和他捉迷藏似的躲闪,不敢看他。
最后低低地说了一声“好好休息”,就默默离开了,出门口的时候还被门槛绊得摔了一跤。
弘昭:……
他抱着白滇,看弘历尴尬地爬起来,像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稀奇,太稀奇了。
害羞,在这家伙身上是很罕见的情绪。
总算不像小老头了。
……
生辰之后,宫里无甚大事。
弘昭已经完成了第一套流水线需要的设备。
火器营已经投入生产,他又把目光放在了大炮上。
而最重要的冶铁技术革新还需要更漫长的时间培训人才。
只能先从铸造方法以及炮弹质量上入手,这就需要更宽敞的场地,宫里是没法试验的。
雍正给了他出宫令牌,任命为火器营总统大臣,全面掌管火器营的政令、人员、训练等事务。
弘昭借职务之便常常出宫。
这个年代,试验大炮的位置在距离紫禁城二十公里的卢沟桥,步行来回要耗时五个时辰。
一天之内无法赶回,他便会在宫外留宿。
是日,弘昭在卢沟桥试验新的火药比例,没能回宫,宿在了宛平城的卢沟行馆。
行馆是大清为皇室成员和朝廷官员准备的住宿之地。
而卢沟桥每年都有一次大炮演练,也是军队大阅的地点之一,皇帝很有可能出行旁观,因此行馆修建得十分奢华。
弘昭身份最高,之前来的时候都是住最上好的[玉照春明]。
而今天,自己刚到地方,身后就传来一片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动。
弘昭回头望去,只见一队队精兵列阵而行,刀枪如林,寒光闪烁。
他心中已有猜测来者是谁。
身边的宛平城知县恭敬道:“五阿哥,昨日收到驿站的消息,年大将军班师回朝,途径此处,要暂作休整。”
弘昭点头:“年大将军为国征战辛苦,应当好生照顾,将[玉照春明]给他住吧。”
林知县松了一大口气,他正为此事发愁,谁不知年羹尧嚣张跋扈,进京途中,竟敢让从一品都统都下跪迎他。
若是不给他最好的院落,恐有事端,可五阿哥又在这里。
好在五阿哥通情达理,肯让一步。
说话间,年羹尧身披玄色战袍,腰悬宝剑,骑着一匹乌骓马而来,目光如炬,神色冷峻。
他身后亲兵护卫,个个神情肃穆,步伐整齐,仿佛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沿途关卡无不早早开启,守将纷纷出迎,恭敬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年羹尧骑在马上,高傲不屑地睥睨着众多跪地官员。
在看见人群里唯一和他一样坐在马上的弘昭时,眼瞳猛缩了一下,勒马的缰绳也台在半空忘记放下。
哪怕马蹄轻踏,带着他的身体微晃,大门他的眼睛如鹰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弘昭。
年羹尧好色,在青海时纳了十多个蒙古小妾,身边姬妾成群,还喜欢嫖妓。
此时见那马上少年一身黑衣锦服,身姿挺拔优雅,肌肤莹润生辉。
容颜更是让人下意识屏息,心旌摇曳。
一点丹色销千靥,稀世旷绝。
年羹尧自以为见识广阔,所遇美人,如繁花照水,纷纭满目。
却不想撞进这个少年的眼中,像撞进了一场风花雪月的梦。
这无关性别,而是他踩在人类审美的统治区。
年羹尧抬起马鞭指着弘昭,言辞冷峻,面上见不到浮想之色,只让人闻见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如一把锋利的阔刀:
“你是何人,见到本将军为何不跪!”
小旭子被他一声粗犷吓了一跳,又怒他对自家主子不敬,高声道:“大胆!这是五阿哥!”
五阿哥?
年羹尧想起来了,妹妹的书信里提过,这个五阿哥曾在皇帝面前诋毁她,害她受罚。
他眸光一利,被捧得太高失了谦逊之心,见对方容貌如此卓绝,眼中便有轻视之意,认为是个好拿捏的花架子。
又想着对方欺负他妹妹,便故意端着气势意欲为难。
“原来是五阿哥,是皇上派你来此迎本将军吗?”
“本将军一路鞍马劳顿,风尘仆仆,身躯疲惫不堪。”
“听闻五阿哥素有贤名,深谙待客之道,想必不会吝啬为我这疲惫之人,于路旁牵马相迎吧。”
什么?!
小旭子简直要气炸了,他们家爷乃皇室贵胄,年羹尧居然让五阿哥给他牵马!
欺人太甚!气煞人也!
亏阿哥爷还敬他为国辛劳,让最好的院落给他!
年羹尧分明是在故意羞辱五阿哥!
现在两人都在马上呈现对峙之势,谁先下马谁就低人一畴。
跪在地上的众官员悄悄抬起头面面相觑,这年羹尧这也太过分了。
五阿哥可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啊,让五阿哥给他牵马,不就是打皇上的脸吗。
林知县抹了把脸,豁出去了!
他站了起来小跑到年羹尧的身边,谄媚笑道:
“嘿嘿,年大将军呐,五阿哥乃是圣上极为宠溺的爱子,身份尊贵无比,金枝玉叶,怎能屈尊从事这等粗笨杂役呢。”
“更何况五阿哥是领了皇上的命,任火器营总统大臣一职来处理公务的,从前来住的都是最好的[玉照春明]。”
林知县点头哈腰的,却点出五阿哥的地位,提醒年羹尧收敛。
又告诉了他五阿哥不是皇上派来迎接他的,人也是有公务在身的。
火器营总统大臣没有固定品级,通常由王公都统负责,若较真算起来,那至少也是从二品。
这就是在告诉年羹尧,人家的公务也不是虚的,来镀金的。
五阿哥每次来都是林知县,外营翼长和各参领守将一起接待的,他有没有做实事,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年羹尧从未给林知县一个眼神,一直盯着远处的风华少年看。
他眉头习惯性下压,让人只看出他的狠厉,从而忽略虎眸深处的狎昵。
听到五阿哥统领火器营时还惊讶地挑眉“哦?”了一声,带着未散的兴味。
林知县见引起了他的兴趣,又峰回路转地委婉捧了年羹尧一把:
“方才听说大将军要来,五阿哥还特意提点下官,大将军保家卫国辛苦,让您住[玉照春明]呢,五阿哥心里是敬着大将军的。”
这就是在说五阿哥对您态度好着呢,您是不是也给点面子。
年羹尧闻言,紧抿下撇的唇微微勾起,瞬间让整张脸柔和不少,显得有两分儒雅了:
“你说他敬重本将军?”
他的目光像巡猎的金钱豹,盯着远处鲜嫩的小羊羔,语气耐人寻味。
见黑衣少年驾马往后方走去,弯腰似乎与最远处的守兵说些什么。
还以为对方怕了,在故弄玄虚遮掩逃避自己锋芒的尴尬。
年羹尧的笑容逐渐扩大。
林知县察言观色,以为他是软化了态度,立刻殷勤备至地递上了梯子:
“是啊,大将军威振四方,青海一役,势如破竹,平定边陲之乱,朝野上下,谁人不仰将军的威名?”
“五阿哥年幼,这个年纪想必是最憧憬大将军这般雄才大略、征战沙场的英雄了。”
“此乃人之常情,亦可见将军之风范,如光风霁月,令孺子皆心向往之。”
林知县昧着良心说好话,快把自己说吐了。
他见年羹尧微抬下巴还松了眉头,眼神又柔和了一些,不由在心底夸自己真是个小机灵,于是再接再励道:
“要说牵马之务,下官那可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
“这事儿,就交由下官来操办,保管让大将军无后顾之忧,万事顺遂。”
林知县主动上前给他牵马,还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正松口气呢。
他耳边噼啪一声锐响,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背上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
林知县大叫了一声,又被年羹尧一脚踢开,滚落在地,而他自己漫不经心地提马上前。
空中只留下一句平淡的狂妄之言:
“牵马?你给本将军提鞋都不配……”
他话音还未落完,对面传来悦耳的嗓音:
“素闻年大将军武功高强,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年羹尧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神放肆地打量五阿哥,不屑道:
“就你?来十个也不够本将军过瘾。”
他身后的将士里传出哄堂大笑。
弘昭面不改色地抬起弓:“那将军可要小心了。”
一道破空声迅猛飞来。
年羹尧直觉疯狂涌动,心中估算箭发处与自己的距离。
想来也没多大力道,便嚣张地徒手去接,想要以此震慑嘲笑射箭的少年。
结果却被那呼啸一箭的力道直接带得从马背上翻下来。
年羹尧飞在半空时还在懵逼,下一秒后背狠狠砸在地上。
箭头恰好落在头盔棉甲铁片的空隙处,将他钉在六尺远的地上,接箭的左手也被擦出深刻的血痕。
年羹尧身后的亲兵大惊,纷纷拔刀相向,将他围护起来。
弘昭带着弓轻引缰绳,如闲庭信步般走近。
年羹尧鲜血淋漓的左手拔出那支让他在众将士面前丢脸的箭,可那竟然只是一支去了金属箭头与箭羽的木棍!
他立刻知晓了对方射箭功夫的厉害,心中翻腾着怒意。
他年羹尧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怒吼一声,甩开身边的人站了起来,目光狠辣地射着踏马而来的五阿哥。
“愚昧小儿,你竟敢当众射杀朝廷重臣,就是皇上来了,我年羹尧也要讨个说法!”
弘昭又是三箭射出去,都是擦身而过,钉在地上,如同在修补破损的围栏一般。
年羹尧站在那三角里,抬着头,眼神阴鸷地看着他,身形不为那三支箭有过一丝颤抖。
“是个汉子,却是个昏头的汉子。”
弘昭骂他时也懒得看他,只转手将弓垂在身边,又往后喊了一声:
“笔贴式!还不快替年大将军记下!”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瘦弱文官吓得腿软,车轱辘似摔了一跤,将自己滚了出来,恭敬地跪地等待请示。
笔贴式主要负责文书工作,如记录火器营的日常事务、撰写公文、翻译满汉文书。
“你可提着精神记下,年大将军被四根筷子吓到坠马,直呼有人用筷子射杀朝廷重臣!”
“我好呈给史官,叫后世人拜读史书时都知道,威震沙场的年大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被四根筷子吓到屁滚尿流!”
这个时代的人最重名声,但年羹尧却倚功自重,认为自己的功绩足够千古流芳,平日嚣张跋扈,无惧小节。
可如今五阿哥竟敢让史官如此写下,那岂不是毁了他一世英名!
因此他不能承认此事,否则就是让后人都知道他被筷子射下马。
别人一听,还以为他是个什么白脸货色!
“呵,五阿哥说笑了,本将军只是一时困乏,没看清,当不得真。”
年羹尧气得脸色通红,恨不得撕了弘昭泄愤!
但他并非完全莽夫一个,硬生生压下了心中的嗜血。
弘昭又不怕被骂,他驭马来到年羹尧身旁。
用弓角的牛角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往上移,挑起了年羹尧的盔帽,往前一抛,提在手中,就像提了年羹尧的人头一般。
“年大将军的头盔都破了,我真是痛心极了,想起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哦,年老夫人年事已高,怕是闻不得血腥气,年夫人要管理家务,也分不了心呐……”
“不若送给华妃娘娘,让她好好缝补吧。”
此等羞辱动作让年羹尧拳头捏得嘎吱响,已经忍不了将那高高在上的漂亮少年撂倒在地的想法。
再用脏手伸进他的娇贵的口中,碾压那讨人厌的舌头!
“五阿哥方才说要指点,不试试你的水准,本将军又如何指点呢,你可敢下马一试?”
这话可是五阿哥自己说的,就是当众打了他,皇上也说不出我年羹尧的错!
弘昭提着他的头盔,纵马围着他绕圈,那下视的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的质量是否合格。
年羹尧的气喘匀了一些,心理素质强大的他倒不觉得羞辱,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展示自己的勇武。
凶煞的眼神一直随着弘昭的眼睛走,没有丝毫退让,两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气势却不相上下。
弘昭友善提醒道:“年大将军舟车劳顿,我现在与你切磋,岂不是胜之不武?”
年羹尧咬牙切齿,宛如野兽般滚喉威胁:
“五阿哥是不敢?原就是这么狡诈胆怯之人?”
弘昭勾起一抹笑:
“我只是提醒年大将军,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打败他们的将军,会降低你在军中的威信。”
“也会让你漂亮的史传里留下狼狈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