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眠。”
“苏云眠,这里,这里。”
“苏云眠。”
身着藏红藏服的女人走在夜色里,鼻尖藏香浮动,远处传来的呼喊声不断盘旋在耳边,吸引着她前行。
夜色深重。
她一步步往前,往远方去。
声音越来越近了。
近了。
却在这时,她突觉手上一沉,锁链声哗哗作响,低头只见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粗重锁链,束缚压迫着她。
哪里来的锁链?
视线往周围看去,不知何时,已然浓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山峦、碎石路都不见了,只有黑暗。
身后突然传来孩童笑声。
“一、二、三.....天堂,哈哈哈哈哈哈是天堂,我到天堂了,我赢了!”
她怔怔回头。
身后暖灯下,一个短发陋衣的小女孩正在跳粉笔画成的格子,最终落在最后一格天堂,高举双手欢呼,在她身边还有几个小孩子也在鼓掌欢呼。
暖灯灭,再亮。
小女孩长大了些,正同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一起编花绳,编到最后女孩咯咯笑起来。
“是我赢了。”
小女孩又去跳皮筋,又赢了。
暖灯灭,再亮。
小女孩上初中了,坐在教室里,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大声说:“祝贺苏云眠同学,省绘画比赛荣获一等奖!”
全班同学都在鼓掌。
女孩欢快地笑:“我赢了!”
又以省第一的成绩升入高中,全国前十考进北大,大学入学各种竞赛国奖......书写着她的胜利。
每一次暖灯灭,再亮就是一次胜利。
女孩在渐渐长大成人,从衣衫褴褛到衣着鲜亮,挣扎着长大,踩着一条荆棘血路,鲜花环绕中胜利之歌唱响,明亮的眼眸里闪耀着强大的自信。
苏云眠站在黑暗里,看着暖灯下渐渐长大、风华无限的自己,鼻腔酸涩。
然后在某一天,灯灭了。
一灭七年。
黑暗持续许久,骤然再亮,灯下站着少年时的苏云眠,手捧鲜花,静静凝望着成年的苏云眠。
一长一少静静对望。
片刻后,少女扬起笑容,大步走近,抓住苏云眠手腕上的锁链,用力一扯,锁链轰然破碎。
鲜花砸在苏云眠头上。
少女在四散飞扬的花瓣雨下,指着苏云眠大笑,“我赢了,我们赢了!”
手上骤然一轻。
苏云眠低头,愣愣盯着空荡荡的手腕,只觉浑身轻松几欲飞起,她怔怔抬头看向前方大笑的少女,眼眶骤然红了。
少女指着她,怒喝,“不许哭,我们可是胜者!”
苏云眠笑起来。
“是的,我们是胜者。”
一长一少对视而笑。
便也是在这时,苏云眠才终于理解了,那天在佛学院附近遇到的那位奇怪盲僧所说的话。
【施主,你没听见吗?】
她那时不解,如今也终于明白过来,也终于可以说:“听见了,我听见了。”
在她心底深处,
那个所向披靡、佯装齐天大圣的少年,从未死去,一直在怒吼挣扎,也终于在今天击碎了她身上的束缚。
那是她心底深处的自己,发出的呼喊。
“苏云眠!”
少女突然大喊,“不要忘了,我爱你!爱你!最爱最爱你了!别忘了我。”
苏云眠眼眸热泪滚动,哽咽着说:“我也爱你。”
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你。
再也不会!
少女笑起来,突然转身,用力挥手,“我走了啊,不许哭,我会一直看着你,直到你大胜归来。”
少女走向黑暗。
苏云眠下意识想要追上,却又止住步,默默看着年少的自己挥着手,一摇一摆,向黑暗深处行去,背影自由洒脱,细听还能听到欢快的儿歌。
她没去挽留。
她知道,不管他人如何,少女总会爱她护她,会一次次救她于水火,拉她出泥潭。
她一直在。
她目送着少女的背影消散。
视线中的黑暗消散,取而代之的微冷的风,头顶是满天星河,她笑了起来,抬头不让眼泪落下。
星河璀璨。
她忍不住张开双手,呼吸着自由新鲜的空气,大笑起来,她在碎乱的山石上奔跑,藏红的藏服随风鼓动,在星河夜幕下如此鲜明活泼,如凤凰烈火在熊熊燃烧。
灵魂飞舞,她快活地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苏云眠,我是苏云眠,听到了吗,我是苏云眠!”
她在无人的旷野上奔跑呼喊。
天地鼓噪的风,温柔吹拂起她发丝、藏袍,似在回应,笑声被风追赶,响彻山河四野。
......
“表嫂!”
“亲人呢,我的大表嫂啊!”
“你去哪了啊,你要吓死我啊,我这一醒不见你人影,魂都要吓飞了,咱俩可是一起来的,可不兴只回去一个啊!我爸妈不得打死我!”
“......”
苏云眠一把拽住围着她打转的少年,打断少年喋喋不休的抱怨。
“有吃的吗?我饿了。”
食堂里,
盯着抱着肉骨头动作优雅又迅速啃肉的女人,方舟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头不疼了?”
苏云眠顾不上答话,摇头。
“胃口这么好的?”
见她一会功夫消灭掉一根牛骨头,又拿起另一根啃,方舟都惊呆了。这几天苏云眠总病恹恹的,每天保证个基本饮食就吃不下了,这样子他还是头一次见。
苏云眠点头,“刚跑步回来,饿。”
“你疯了!”
方舟震惊,“你不怕又高反啊,不过你这好的也太快了吧,那藏医的香这么有用的?”
“藏医?香?”
啃了根肉骨头,垫了肚子,不再饿到心发慌,苏云眠便有了说话的欲望。
方舟把藏医来看过的事说了。
“他还说造孽啊什么的,还说你有病,什么情况,表嫂,你生什么病了?有点吓人啊。”
苏云眠微怔。
“难怪会闻到香味,那藏医在哪,我想去感谢一下。”
方舟摇头。
“走了啊,人家是游医,正巧游行至此,给你看好病当晚就离开了,还说什么有缘再相见啊,神神秘秘的......咱们这一路,遇见的怪人怪事还真不少。”
“哦对,”少年突然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递给她,“那藏医走前还留了这个,让你醒后每日饭后一服,一次一粒,吃完病就彻底好了。”
苏云眠接过打开,里面是数十粒黑色药丸,药香扑鼻,闻之耳目清明。
不由一笑。
她这是又遇到高人了。
此行不虚啊。
方舟见她微笑,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更鲜活了?不对不止,他也说不清楚。
只是觉得,好像更漂亮了?
那种说不上来的一种灵动的漂亮,也不是之前不灵动,只是之前的美总有一种含蓄压抑感。
如今却觉美得夺目。
像是封箱染灰的珠宝再压抑不住内里光华,璀璨耀眼,让人不舍移开......吸引靠近......触碰。
不对不对他在想什么!
见面前少年突然猛摇头,苏云眠愣住,“你怎么了?”她病好了,这孩子又开始不对劲了?
“没没没。”
方舟本能坐远了些,又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下意识询问:“表嫂,你找到答案了吗?”
是的,苏云眠想要去日光城,就是为了一个答案。
可看着面前的女人,方舟却有种感觉,那个答案还重要吗,旅行还需要继续吗?
苏云眠也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