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勤早就想来见严睦方,奈何人几日前就已经到了平州,今天才回来。萧勤一听到信儿就急忙赶了过来,原来就在严睦方刚从喜都出发去平州的那天,太子萧弘曾将萧勤约到东宫设宴款待。
萧勤从小在宫里总是喜欢在萧弘屁股后面当跟屁虫,萧弘大他三岁,待他也宽厚亲近,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会分给萧勤一半儿。毕竟同仁帝只有他一个儿子,少年人跟女娃娃家又玩不一块儿去,他们年龄又相仿,两个堂兄弟混得像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直到萧勤十三岁时,萧励对他的态度突然转变,开始不怎么理人了,他每次跑到东宫门口找人,都会被同仁帝罚禁足半月,次数多了他便也就知道,原来是皇叔不许萧弘和他亲近。但当时的他并不明白是为什么,直到他日渐长大人也没那么傻了,便也开始主动避着萧弘。
所以当他收到萧弘的邀约时,面上虽然欣喜答应,心里实则喜忧参半,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也不想,整天就知道傻乎乎叫哥哥的萧勤了,他现在就连看东宫宫女给他倒酒,都怀疑这酒杯他端了起来是否还有命放下。
萧弘见人拘谨,挥手让人都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他和萧勤。
“阿勤最近忙些什么?”萧弘抬筷子给人夹了根笋,“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个。”
萧勤盯着那笋没动筷,他面色尴尬,只说:“也没忙什么,不过就是吃喝玩乐,太子哥哥是知道我的,况且……”萧勤搓了搓手指,“我五年前就不吃这个了。”
他没敢说是因为五年前有人在他最爱吃的菜里下了毒,差点让他命丧黄泉,而纵观整个大梁,最想让他死的只有两个与他同姓的亲人。
“哦?我怎么听说你最近忙着查些陈年旧事?”
萧勤也看出萧弘其实并不关心他到底还爱不爱吃笋,只是做做兄友弟恭的样子,可自己确实什么都没做,被问到也一头雾水。
“什么陈年旧事?”
萧弘又将烧鱼的眼睛夹了放在萧勤面前,他嘴角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沉声道:“你想翻废太子案。”
萧勤着实无辜,消息是严睦方让人放的,为的就是让太子在萧勤面前不再装模作样,让萧勤知道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也时刻处于危险之中,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哪怕是假的,太子也会宁可信其有而随时要他性命。
他对此一无所知,但也知道此时无论他解释什么太子也不会相信,只好又演起了他最拿手的一出,萧勤一脸难以置信,甚至有些质问道:“太子哥哥若是嫌我碍眼,大可让皇叔把我也流放到苍州去自生自灭,何必把我留在宫中这般折辱我!”
“萧勤。”太子微皱了眉,语气也冷了下来。
可萧勤却像听不见似的继续道:“当年太子哥哥突然不愿见我,我就乖乖不去讨你嫌,我知道父王犯的罪无可饶恕,他寒的是天下百姓的心,他死了我做儿子的活该替他受着世人白眼,可是这么多年来最让我难受的根本不是那些流言蜚语,而是太子哥哥和皇叔!”
萧勤说着竟掉下两滴眼泪来,他孩子气地用袖子胡乱抹了下,“我……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只有你们了,我只是想做个潇洒自在的王爷,太子哥哥难道还不了解我?如今你们想赶我走直说不就行了,我自己卷铺盖走人就是,何必费心找这样的借口诛我的心!”
萧勤演得情真意切,一番话又将自己的委屈和被人陷害都交代个清楚,他虽然知道以萧弘的性格不会彻底相信自己,但好歹能也从今天的鸿门宴全身而退。
太子果然被他说动三分,将人拉着坐下又安抚道:“不是便不是,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严睦方故事听到这儿,酒已经彻底醒了,他知道,早前在东宫放的那把火已成了,现在萧勤已经骑虎难下,只需再推上一把就能成事。他喝了口茶水,假意晕醉道:“你演得倒好,连太子都能糊弄过去。”
萧勤见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劈手夺过茶杯急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赶紧想想办法,你想看着兄弟我就这么成了冤魂吗!”他说到这儿又气鼓鼓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孙子编排我,让我知道非割了他舌头不可。”
严睦方舌尖抵了抵腮帮子,说:“办法倒是有,只不过你之前已经拒绝过一次了。”
“什么——”萧勤瞬间想起那个惊雷,摆手又道,“那个行不通,换一个!”
“那就只剩下两条路,”严睦方循循善诱,“一,你自认愧对天下百姓自缢房中,二,向太子表忠心或者装傻,不过这招你已经用了十几年,如今只一个空穴来风的假消息就能让太子对你起疑,可见这条路走到最后你还是要被一杯鸩酒送上路。”
萧勤摸着脖子幽怨不已:“你这哪是两条路,分明都是死路一条。”
“所以我早说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绝处逢生。”
萧勤坐直了身子,眉间拧着个川字说:“真有生机?”
严睦方还是那副开玩笑的样子,“总比你年纪轻轻就躺着入土为安要强。”
要是换了以前的萧勤,一定会打个马虎眼又把这事儿揭过,可是经历了东宫一宴,他知道自己就算当一辈子缩头乌龟,最后也还是一样要被人扔进锅煮汤,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不就试试,反正都是个死!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便问严睦方:“秋猎我该怎么做?”
严睦方此时眼神清明道:“王爷,您真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您不愿意,我也绝不会再拿父仇逼您。”
萧勤见人语气突然疏远了起来,一拍严睦方肩背笑道:“我兄弟可是连圣上都忌惮的严睦方,我有什么可怕的!”
“萧勤,”严睦方心里闪过一丝不落忍,但仅一瞬就消散了,他盯着萧勤的眼睛认真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先死了。”
“那可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
夜色浓重,将二人这前途未卜的约定一口吞了进去,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能否实现。
而此时应天阁的寝殿内,木肖正捏着刚接的飞鸽传书,他语气满是玩味,自言自语道:“秋猎嘛,倒是个好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