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要成为另外一个人,会有多难?
一是相貌、身形、气质,甚至生活习惯要一模一样。
二是要全部接受另外一人的社会关系。
白虹的目光停留在温云沐小指指节处的裹着的布条,那里原有一颗痣,离庚白曾靠着这颗痣区分出了她和温徐清。
现在,温云沐把这颗痣用香头烧掉了。
“二姑娘,小侯爷从里到外的衣服和鞋子,殿下都重制了,按照你和小侯爷的身高、肩膀、腰身差距改好的,穿上去,不会有破绽。”
”还有那杆银枪也拿去重打了,减了重量,不入手绝对看不出来。”
“嗯。”温云沐把画废了的画团成团,扔进了画缸。
温云沐从小临摹温徐清的字,但却不知道温徐清画画竟也这般好,又喜好画山水,大开大合,自成一派。
“哎。”温云沐叹了口气,画最是难学,常常有形无神,“实在不行,就对外说我伤了手,封笔不再作画。”
白虹见她停笔,见缝插针地继续禀事:“大公子院子里的人,侯爷都逐步调到了别处,新进去的,都是从殿下暗卫里选出来的。”
“有没有人说三道四?”
“成平王府那边放出消息来,说大公子在西南重伤,府里又把院里的人调了一遍,的确有人说是为了防内鬼。”
“秦氏有什么动向?”
“安静得很,就连冯婆子都不出门了。”
“温徐铭呢?”
“日日都在学堂,没有异常。”
“既然都有了哥哥重伤的消息,想必他们也在观望,没有动静也正常。”
白虹把画缸里的废画都捡出来,抱着拿去烧,忽道:“对了,离大人刚遣人送了帖子来。”
“什么事?”
“说姑娘欠他次游湖,我想着姑娘可能没心情,就还没回他,来传信的人现在还在门口候着。”
“约离大人,下午梦粱楼相见。”
“是。”
约离庚白,是为了给离黎黎一个交代。
离庚白太聪明,她没有自信能瞒得过她,而且她也相信,他不会出卖自己。
听到温徐清的死讯时,素来冷静的离庚白失手将水注了一桌。
许久,他的喉结滚动一下,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说了短短几个字:“二姑娘,节哀。”
听到温云沐要顶替温徐清而活时,离庚白愈发沉默了。
他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问:“需要我做什么?”
“帮助我退婚。”
温云沐缓缓道:“我哥去世了,不能耽误了令妹,退婚会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到时候还得求助飘云子道长,出来说上几句话,将此事搅合了便是。”
离庚白沉吟不语。
温云沐只当他心有顾虑,便道:“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顶着我哥的名头活,待到成亲几年了,再公开我哥的死讯,离姑娘这一辈子就要蹉跎在我家,便是早早和离,也不如未嫁时悔婚的好,而这一切骂名,自然是侯府来担,不会让离姑娘名节受损。”
离庚白摇摇头,“我并不是质疑二姑娘,只是这件事是祖父定下的,就是要悔婚,也得温侯与祖父议定,何况你知道这桩婚事不是这么简单,而是离家与唐王殿下的纽带,以我祖父的性子,若是失了这一桩婚事,定是要用另外一桩补齐的,要么就是离黎黎嫁给唐王殿下为侧妃,要么就是你与我议亲,只是前者看来太过直白,而后者,我想你应该不愿意。”
温云沐一时无言,在此之前,她倒是未曾想过会有这样的麻烦。
“不过,终究是我妹妹的婚事,还要看她的意思,约你出来也是要告诉你,她昨日抵京了,原本是要来参加你三妹妹的婚礼,正想见你一面,你同她可以当面——确定此事。”
温云沐嗯了一声,双方忽然沉默了。
冷静地处理完婚事后,温徐清的死讯像海底的巨兽,终于带着令人窒息的气息浮现出来。
房间里的沉默,显得极有重量,压得离庚白有些喘不过气。
他看着温云沐,她很不好,眼下有深深青斑,眼皮微微浮肿,眼神亦失去神采,空洞而迷茫,她的目光游离在琉璃窗上,仿佛在寻找什么,却又什么都找不到。
终于,温云沐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之前,我哥哥就坐在你旁边的那个位置上。”
“我还记得他的笑,光透过窗子落在他面上,衬得哥哥很英俊。”
窗外的阳光透过琉璃,像一碗晃洒了的金粉,星星点点漏进来,在离庚白身边投下斑驳的光影。
离庚白侧脸望向了自己身边的位置,空椅子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在提醒着他们,那个曾经谈笑风生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沐姐儿。”离庚白轻轻说,“这种剜心剔骨的痛,没有任何人能替你缓解,所有的长夜,都只能你自己渡过,你要坚持住,也要加油。”
温云沐的眼眶中涌上泪水,亮晶晶的,她抽泣一声,道:“谢谢。”
京里自入了夏,黑得就晚了,离庚白傍晚时分回府时,离黎黎的院子还没掌灯,离庚白跨进院门,就见自己的妹妹站在一棵合欢树下,练习挥舞马球杆。
“黎黎。”
“哥!”离黎黎撇了马球杆,小跑过来,快到近身时停下来,行了个礼,“哥哥才从官署回来吗?用饭了吗?”
说着话,离黎黎面上浮起一个狡黠的笑容,“见到二姑娘了?”
离庚白嗯了一声,“打发你院子里的人都出去,我有话同你说。”
见他神情凝重,离黎黎一下收了玩笑的心思,将人都打发出去,留了个心腹婢子看守院门,将门窗关得紧紧的,道:“哥哥说吧。”
“小侯爷,亡故了。”
“谁?”离黎黎愣了一下,“哪家的小侯爷?”
“温徐清。”
离黎黎面上的血色立即褪得干干净净,她强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嗔怪着:“哥哥真是的,怎地开起这种玩笑来了,这么大的事,若是真的,侯府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侯爷是在西南战场上被自己人所害,侯府为了查清真相,秘不发丧。”
离黎黎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
“黎黎!”
开玩笑的吧?不可能是真的吧?
那不是那棵银杏树吗?他明明还在站在那里啊!
那一年,温侯救了祖父,离家上门致谢,她被温云婉领着在园子里逛。
“那是哪里?”
“听涛阁,是我哥哥的书房就在那处,不过唐王殿下也总在那待着,所以我们经常不过去的,但是他今日不在,我带离姑娘去逛逛,听涛阁里种着一株银杏树,落叶的时候非常漂亮,现在应该也黄了的。”
听涛阁的银杏树果然很美,高大,挺拔,像披挂了黄金甲的武士,风吹过的时候,落了满地炸裂一般的金黄树叶。
可树下的那个人更美,束起的黑色长发夹杂着树叶飘在风里,宝蓝色的衫子下分明是宽肩细腰长腿的矫健身形,一杆银枪在日头下像绽放的耀目烟火,被舞出了残影。
而当银枪头指在她面前时,那个少年回过头,白瓷面容,眉眼飞扬,英俊意气。
“你是谁?”
“离家嫡长女,离黎黎。”
“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这是我大哥哥,温徐清。”
温徐清。
这个名字自此刻在了她的心上。
离黎黎从来都没有怨过祖父,她与温徐清的这桩婚事,她无比喜欢,并日夜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