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躯挽命,镜界悲歌
(接上文)
废品站铁皮棚顶的积水滴落在林阿满的青铜手背上,溅起的涟漪在晶体表面折射出细碎虹光。
他望着掌心凝结的镜面菱纹,喉间那团青铜化的硬块随着吞咽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墙角堆着的旧玩具熊突然歪倒,纽扣眼睛滚落在地,露出后面藏着的半颗腐烂苹果。
\"阿满!\"苏明月的白布鞋踏碎水洼冲进来,怀里抱着青花瓷药罐的指节发白。
她脖颈间缠着三圈褪色红绳——那是昨夜李教授从城隍庙香炉灰里刨出来的护身符。
当她看清林阿满半透明的胸膛里跳动的青铜器皿,药罐险些摔在泥地上。
李教授掀开防雨布追进来,镜片蒙着水雾:\"西郊有个老药农说见过类似症状...\"话音未落突然噤声。
他看见林阿满扶着铁架起身时,左腿膝盖以下已化作棱角分明的镜柱,金属刮擦声刺得人牙酸。
暴雨在午夜突袭了城南旧巷。
老中医的药庐藏在槐树盘虬的树洞里,门楣悬着的铜铃铛刻着饕餮纹。
当林阿满的青铜指尖触到门环时,檐角垂落的藤蔓突然疯长,叶片背面浮现出与镜纹相同的螺旋图案。
\"镜渊蚀骨。\"鹤发童颜的老者掀开林阿满的衣襟,银针在琉璃化的皮肤上敲出清越回响。
药碾里混着朱砂的艾草腾起青烟,在铜镜表面凝成挣扎的人形。\"这是千年镜灵在吞吃宿主,百日之后...\"
苏明月突然抓住老人手腕,他袖口滑落的疤痕赫然是腐烂苹果的形状。
李教授正在记录的钢笔顿住,墨汁在\"蚀骨\"二字上晕开黑斑。
窗外雷光劈落的瞬间,众人看见老者瞳孔里游过青铜色的细纹。
治疗持续到第三夜。
药浴蒸腾的雾气中,林阿满右眼的镜面竟渗出殷红血珠,在木桶里开出转瞬即逝的赤莲。
当老中医将三寸长的骨针刺入他后颈时,整个药庐的铜器同时嗡鸣,墙皮剥落处露出密密麻麻的篆文。
\"暂时封住了心脉附近的侵蚀。\"老者擦拭着染血的银针,药柜最上层装着人形何首乌的琉璃瓶突然炸裂。
苏明月正要道谢,忽然发现老人耳后皮肤呈现出与林阿满相似的晶体化征兆。
晨光初现时,林阿满惊喜地发现指尖恢复了温度。
他颤抖着抚摸苏明月泪痕未干的脸,镜面化的右眼映出她发梢沾着的艾草碎屑。
李教授捧着古籍的手却在发抖——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藤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新芽。
暴雨第七日,当三人搀扶着走出树洞,谁也没发现药庐瓦当上蹲着的乌鸦。
它的喙部闪着青铜冷光,爪下按着的腐烂苹果正在渗出漆黑汁液。
槐树根部的泥土里,半截镜框上的饕餮纹睁开了猩红独眼。
槐树盘虬的根系在暴雨中泛着青黑光泽,三人踩着泥浆往山下走时,李教授的鹿皮靴突然陷入某种粘稠物质。
他弯腰扯出半截暗红色绸缎,布料上残留的镜框碎屑正渗着铁锈味的液体。
\"当心!\"苏明月拽着林阿满往后退了半步。
山道两侧的野蔷薇突然集体转向,尖锐的刺划破雨帘,在众人手背留下细如发丝的血痕。
老中医给的艾草香囊在苏明月腰间剧烈震颤,爆出几点暗绿色火星。
十二道黑影从倒伏的松树后转出来时,林阿满右眼的镜面突然映出他们脖颈处的青铜烙印——那是三枚首尾相衔的腐烂苹果。
为首的斗篷人抬起机械化的左手,指节转动的齿轮声与暴雨混作一团:\"镜渊的食粮,就该回归镜渊。\"
林阿满喉间的青铜块发出蜂鸣。
他摸向贴身口袋的刹那,整片山林的积水突然倒卷上天,在众人头顶形成悬浮的镜面穹顶。
铜镜脱手而出的瞬间,暴雨竟在半空凝结成万千冰棱,每颗冰晶中心都浮动着细小的篆文。
\"闭眼!\"李教授嘶吼着扑倒苏明月。
镜面爆发的强光中,十二道黑影化作沸腾的青铜液体,他们的惨叫声像被掐住喉咙的夜枭。
林阿满跪倒在地,镜化的膝盖将碎石碾成齑粉,他看见自己掌心的纹路正在吞噬皮肤下的毛细血管。
当最后一缕黑烟消散在雨幕里,铜镜表面赫然浮现出新的裂纹。
苏明月颤抖着捧起林阿满的右手,发现他小指关节已经彻底晶体化,在阴雨天泛着病态的幽蓝。\"成了!\"李教授捡起斗篷人留下的青铜面具,背面蚀刻的星图与古籍残页完全吻合。
老药农的竹楼里,炭火盆烤着带水汽的《本草拾遗》。
林阿满蜷在藤椅上,看老者用银刀刮取自己臂膀掉落的镜屑。
那些晶莹的碎末落入药钵的瞬间,竟生长出半透明的菌丝,在烛光下开出米粒大小的镜面花。
\"不过是镜渊打了个盹。\"老中医碾碎那些诡异的花苞,药杵与铜钵撞击声里夹杂着遥远的钟鸣。
他撩起后颈的白发,昨夜还只是耳后的晶体化痕迹,如今已蔓延至第三根脊椎,像条蓄势待发的青铜蜈蚣。
子夜时分,林阿满被胸腔里的震动惊醒。
他摸到窗前,看见对面屋脊上蹲着七只瞳孔泛青的乌鸦。
当第二十三滴雨水砸在窗棂时,铜镜突然自发悬浮,镜面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快进来!\"苏明月拽他后退的瞬间,井口猛然伸出无数镜面化的手臂。
那些晶莹剔透的手指抓挠着现实与虚妄的边界,在墙皮留下散发着铁腥味的划痕。
铜镜坠地时,李教授冲进来,怀里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
第七日破晓,当林阿满在晨雾中帮苏明月煎药时,发现陶罐底部沉着半枚青铜纽扣。
昨夜击退的神秘组织成员,此刻正在三十里外的乱葬岗重组身躯——他们破碎的镜面肢体吸收着腐尸的磷火,眼眶里重新亮起青荧。
\"镜渊在通过你吞噬现世。\"老中医突然出现在晨光里,他的影子比常人多了条细长的尾骨。
银针挑破林阿满指尖的刹那,涌出的不是血珠,而是粘稠的镜面溶液。
那些液体在青石板上蜿蜒成篆文,拼出的赫然是\"照胆\"二字。
庆功宴摆在废品站的铁皮棚下。
苏明月采来的野菊插在破酒瓶里,花蕊中却藏着肉眼难辨的镜面虫卵。
林阿满笑着咽下苦涩的药汤,没看见自己映在汤药里的倒影正缓缓转头,对着虚空露出不属于人类的微笑。
当最后一颗烟花在夜空炸开时,老中医突然捏碎了酒碗。
他指着西南方那颗异常明亮的星辰,琉璃化的指尖渗出青黑液体:\"看见了吗?
那根本不是星星。\"众人仰头望去,那光点分明是悬浮在云层之上的巨大镜面,边缘还沾着未干涸的青铜锈迹。
林阿满摩挲着铜镜背面的饕餮纹,突然听见镜中传来自己的声音——那是十七岁在孤儿院天台看流星雨时的声线。
年轻而完整的声音说着他从未学过的话:\"...九曜连珠之时,照胆归墟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