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如怔了一下,婆婆已经下了车。
“陌陌,怎么了?”
宋清如看着婆婆的背影,隐隐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跟上去,她一定是有话对自己说。
“妈,你先回,我要去买个东西。”
母亲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宋清如急忙跟着人群也下了车。
婆婆的背影岣嵝,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拎着一袋东西往前走着,好几次看着都要摔倒了,宋清如要往前扶的时候她又安然无恙。
宋清如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一直跟着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宋清如再抬头,脚步猛的僵在了原地。
这是从小生活的那个小镇,她这是回了以前的家。
怎么会突然回来?
明明江城的市区距离这个小镇有四十公里,怎么可能走几步路就到了?
那婆婆也停了下来,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背影挺直了。
宋清如环顾四周,心里百感交集。
很久没有回来这里了,房子附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修缮的修缮,推平的推平,唯独自己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寂寥冷清,快二十年没有住过人了,可还留着她和爷爷的过去,如果改变即意味着抹杀。
老婆婆在自己家停了下来,宋清如缓缓走了过去,站在她身旁,不解的皱起眉,开口问道:
“您到底是谁?”
老婆婆想到了那天在云城劝解沈砚,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你和他是有缘分的,你们连问出的话都是一样的。”
“谁?”
“你曾经的丈夫。”
宋清如怔了怔,问她:“他也见过你了?”
“银会不会复活,要看他,他曾经,险些放弃了银。”
宋清如的心揪在了一起,不明白怎么会和沈砚扯上关系,忙问:“为什么会跟沈砚有关系?”
“你之所以能偶尔在梦里见到银,是因为沈砚修了这座山,引来了信仰与香火,银的灵魂得以凝聚。否则以银付出的代价,是绝不可能再有重现的一天。”
宋清如慌了神:“付出了什么代价?为了……为了复活我吗?”
“是。”
阿婆抬眼看向这座老院子,又看向了一旁,想起三年前,她在这里见过的沈砚。
“那时,你的丈夫来这里找过你,我告诉了他神山的位置,他为了能再见你一面,用匕首刺穿了心脏。”
他……宋清如喉头凝结,她只知道沈砚为了她的死愧疚地生了病,可她却不知道,沈砚在她死后,竟然……杀死过自己。
“是银借沈砚的心头血,创造了你面前的这场梦。”
“什么梦?”
阿婆一挥手,面前的老院子如风沙掠过,飘散开来,一点点恢复成三年前的样子。
那时这里还没有破败。
是沈砚的身影先出现的,随后就是真正的宋清如。
再次见到过去的自己,那么真实,又好像蒙了一层恍惚的滤镜,宋清如往后退了一步,诧异地看向一旁的阿婆。
她和蔼地笑了出来,让宋清如别怕,拉着她的手,带着宋清如往屋里走去,两个人跟随着上一世沈砚和宋清如的步伐。
一切渐渐变得快了起来。
是那场梦里的一切,比如宋清如离开沈砚,结识顾鄞,比如成为约翰夫先生的钢琴助理,比如在游乐园,离自己的梦想一步步逐渐靠近的那些画面。
还有沈砚,拿着那把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心脏,说要把命还给她……
这些,宋清如为什么从来不知道?
“这是沈砚用锥心之痛换来的一场梦,顾鄞,就是银,这也是他为了圆你心愿创造的梦境。”
宋清如错愕地待在原地,这场梦,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梦里的我……”
“是你的灵魂。\"阿婆说:“这是两个男人付出了他们各自珍贵的东西,一起为你创造的梦境,而这个梦不止是为了能够圆你的心愿,更是为了保留你的灵魂。”
宋清如的心在重重地坠痛,这场梦里的一切都是银为了她而创造,为了让她的灵魂能开心一些,不要散去。
那到底……银到底还为了她付出了什么。
阿婆叹息着道:“银为了能再见你一面,用了最后的力量创造出这场梦,保住了你的灵魂。至于你现在的身体,是另一个女孩濒死时的交换,她濒死之际,希望银能照顾好她的父母,用自己的身体交换。可以,银违反了约定,没有收走你的灵魂,他必定是魂飞魄散,再也不会回来的。”
宋清如的嘴唇颤抖,泪水夺眶而出。
她总是记得自己为了沈砚献出生命,可她却从来不知道,有人也为她献出了生命。
阿婆又叹了口气:“只能说你们两个人,是有缘无分。”
宋清如哭着抱住了阿婆的胳膊:“我可以不要活,我的命早就给了别人,我才是不该活着的人,求您帮帮他,至少,别让他消失!”
“如今沈砚修缮了神山,他的魂魄已经凝聚。可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平衡的,有得必有失,所以需要一个人献出自己的生命,以此祭奠,为他的苏醒铺路。”
宋清如愣在当场,脑中一片混乱。
难怪,银一直没有出现,她还以为只要一直等下去就好。
原来是因为,是还缺一命的祭奠。
宋清如呆立半晌,才喃喃低语道:“我……我把我的命还给他。”
这是本来就该有的结局,她死了,一切才会回到正轨。
阿婆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他们两个竟然都肯为对方舍弃自己的性命。
她叹了口气说道:“等到江城第一场雪落下时,他的灵魂会凝聚在神龛周围,你可以见他最后一面,但……是他活下来,还是你活下来,由你自己选。”
原来……是这样。
阿婆无奈的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这本与我无关,可我想你该知道。
她目光放的很远,宋清如在一个天神的脸上,看到了感伤:“还有,银是个很好的孩子,他违背天神的交换,可不该就此陨灭。”
宋清如步伐虚浮的闭上了眼,明白了这一切:“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难怪银在她临死前,问她怕不怕,她说不怕,银会说他也不怕了,原来是因为,他也准备付出生命。
宋清如擦干净了眼泪,朝阿婆鞠了一躬,便转身准备离开。
走出后,身后的一切景象伴随着那个婆婆全都如风出黄沙一般逐渐消散,原来她一直就在这里,哪里也没去,一切只是幻境。
宋清如终究忍不住掉了泪,回头看着那座院子,哽咽说道:“谢谢您,阿婆。”
——
回到家,推开门,父亲坐在桌子上看报纸,母亲已经做了香喷喷的饭菜,夕阳透过巨大的阳台照进来,爸爸妈妈望着她笑。
银没有回来,可银为她准备的一切就在眼前,无时无刻不包围着她,面前所有的美好都是银为她准备的礼物。
这个身体,这个家庭,也都是银精挑细选出来的吧?
妈妈说:“乖女儿,洗手吃饭了。”
宋清如回过神来,低下头藏掉了眼泪,真心的笑了:“好!”
——
第一场雪,应该快了。
江城比海城冷得快,可是却很少下雪,上一次,已经是三年前,下一次雪,就代表有执念的人如拜了天神。
宋清如默数着大雪来临的日子,一边尽力陪伴着父母,想要多代替林陌尽尽孝。
那个女孩儿用自己的身体作交换,也一定是因为很爱她的父母,她辜负了真正的林陌,也只能照顾这两位老人三年的时间。
不过等银回来了,他会照顾好他们的,银是个守信的天神。
这条命,本来就不是她该得的,
至于沈砚,还是会偶尔出现在她的身边,不靠近,却也不离开,就坐在车里看着她。
但对于宋清如而言,沈砚已经不重要了,他想做什么都无所谓。
经历过生命倒计时一次,所以宋清如这一次也没有很痛苦,更不害怕。
从前是怕,怕那一天的到来,怕死亡,怕自己只剩下一具枯骨……
但是现在不怕了,反而生出期待,期待能够在那一天见到自己爱的人,她盼望能见到银,哪怕一眼。
宋清如的爱,从来都炙热。
沈砚在车上,远远的和宋清如的目光对视上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置若罔闻的移开目光,可是有什么东西却不一样了。
沈砚想不明白,于是心烦意乱往嘴里递了一根烟,直到看着宋清如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
刚才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对劲……
似曾相识的,那种随时都准备离开的目光,这让让沈砚有一种噩梦重临的慌乱。
现实一次,梦里一次,他已经无法接受再失去宋清如一次了。
他抽完了最后一支烟,扔在了脚底捻灭,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朝着她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宋清如果然没有进屋,就坐在黑漆漆的楼道口的台阶上,一动不动的待着。
听见脚步声,宋清如扭过脸去,看着站在楼梯口的沈砚,微微皱眉:“我不想见到你,容忍你偷偷跟着我,已经是极限了。”
沈砚看着她,慢慢走上前来。
她站在楼道口的阴暗处,整个人显得孤独又脆弱,身形瘦弱的厉害
“宋清如,我们谈谈吧。”
沈砚走近她,在她身侧蹲了下来,看着她的侧脸:“发生了什么?”
“与你无关,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这个时候,你都开始阴阳怪气的骂我了。”
沈砚此刻在宋清如面前乖巧的像只狗,哪怕丢根骨头给他让他去捡,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去,曾经的尊严什么的全都丢在脑后了。
宋清如看着沈砚,觉得他的脸也没那么讨厌了,就好像人之将死,觉得那些仇恨都不重要了,纠缠了这么久,吵来吵去,真的太累了。
她的嗓音柔软冰凉,缓缓开口:“沈砚,回去吧,重新开始好好生活,找你喜欢的人,你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了,你知道的。”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宋清如很短促的笑了笑:“人都要长大的,你怎么总是长不大?”
沈砚现在很真诚,他从前不管对谁说话都是斟酌考量,露一半藏一半,包括曾经宋清如还是他妻子的时候,但是现在,他看着那双眼睛,心里却只剩下真诚,像个孩子。
“我想,只要你开心,只要能看着你,只要你不要忘了我,要我死都行。”
以前沈砚说这句话,宋清如或许会嗤之以鼻,抛弃她伤害她的都是他,她不可能会心软。
但她已经知道了沈砚为了她忍受锥心之痛的事情,这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下,疼的厉害,她连忙别过了头,在黑暗中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宋清如,你从前至死不渝的爱没有荒废,没有浪费,更不再是单方面的愚蠢的爱,那个你曾经很爱很爱的男人,也为你付出过。
宋清如觉得心底的某些地方平衡了。
沈砚说的的确是真的,他太爱宋清如了,纠缠到如今,他们两个之间已经不能用谁对谁错去分辨谁的爱多一些,爱到明明自己不配也要守在她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都觉得赚了。
“沈砚,我爱银,也就是顾鄞。”
沈砚仓皇的低下头,心里疼得厉害:“我知道。”
“和曾经爱你一样,爱他。”
沈砚没说话,他已经疼的说不出话了。
“你怎么做都是没有用的,我不会再回头爱你,但我也不会再恨你,因为我们现在是一样的人,都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在一起的人。”
沈砚那颗早就千疮百孔甚至跳动不起来的心脏仿佛又被人粗暴地狠狠攥了一把。
以前疼,只是疼,现在疼是加倍的。
“我都知道。”
“我和你一样,自己怎么样都不重要,只要对方能好好的。”
沈砚想让她别说了,他没办法接受曾经那样热烈的爱着自己的妻子,把这份爱给了另一个人。
可他没有任何资格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