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贝利尼。”
蓝色猫眼缓缓睁开,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原本趴在吧台上的女人抬起了头。
一头黑亮的长发被青色发圈扎成了低低的马尾,女人头戴灰色鸭舌帽,身穿低调的黑色运动装,身形却隐隐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像是最近电视上经常出现的某个身影。
她的下颌清晰,轮廓自然,脸型是标准的瓜子脸。抬头时,露出那双浅蓝色、眼尾上挑、大而明亮的眼睛。
水无怜奈侧了侧身,额间那几绺标志性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她将面前的两个空酒杯往旁边推开了些,眼角余光扫向身侧刚坐下来的那个女人。
“你来得也太晚了吧,贝利尼。”
来人一身米黄色女士制服,深棕色的马甲紧贴身形,领口处用淡蓝色的丝巾点缀。
她的唇边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整个人的气质温婉从容,与这间喧闹、充斥着廉价香水和劣质香烟味道的酒馆格格不入。
“抱歉,最近刚转正,得表现得认真一点。”
宫野明美轻声解释着,随即将目光投向吧台之后。
调酒师正动作娴熟地准备着鸡尾酒:他将白桃去核、切块,放入杯中,料理棒一压,将之搅碎。
一阵嗡鸣声后,杯中只剩下了粉色的桃泥。
他将果泥与冰镇的prosecco按1:2的比例倒入笛形香槟杯中,长勺轻轻搅拌,一杯贝利尼就这样调好了。
“小姐,您的bellini。”
宫野明美接过酒杯,礼貌地道了声谢。
“这颜色……”水无怜奈抬起自己的酒杯示意酒保添酒,漫不经心地缓缓道:“还真像贝利尼那幅《圣母崇拜睡着的圣子》里圣母的长袍。”
她的语气淡淡的,像是随口一提,却又好像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讽意。
“毕竟是以画家贝利尼命名的鸡尾酒,色彩相似,也算是合理的吧。”
宫野明美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
口感清爽,白桃的甜美中和了起泡酒的酸度,却将prosecco干净的果香保留了下来,酒精的味道很淡,比起酒,更像是一款适合解暑用的夏季限定饮品。
宫野明美的眼睛一亮,唇边漾起一点笑意,没忍住向身边之人推荐道:“你要点一杯尝尝吗?味道真的很不错。”
“我就不必了。”水无怜奈摇了摇头。
她本想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显得没那么在意,但不知为何,尾音还是染上了几分凉意。
“那好吧。”宫野明美被拒绝也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将视线转向水无怜奈身侧,落在那张始终空着的座位上。
“齐藤呢?不是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一起商量的吗?”
“他走了。”
水无怜奈的视线掠过旁边的另一只空酒杯,语气不咸不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话说到一半突然站起来,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宾加’‘金融’‘小卡片’——估计是把什么东西落下了吧。”
她嗤了一声,冷嘲道:“能跟宾加共事的人,多少有些不太正常。”
宫野明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宾加是个怎样的人,她的心里也同样清楚得很。
“关于‘羽毛纹身’,我这边暂时没调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你那边呢?”水无怜奈话锋一转,眼神重新落回对方的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结果吗?”
宫野明美轻轻摇头,语气略显遗憾:“让你失望了,我这边也是一样。”
这个回答并不令人意外。
水无怜奈低头喝了一口酒,眼神平静,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她轻轻晃了晃酒杯,冰球在杯中滚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你的那位男朋友——”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不经意般随口问道:“没跟你透露点……什么吗?”
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倏地收紧,宫野明美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彷佛被戳到了心事般,将眸子缓缓垂了下去。
“他啊.....”
宫野明美低头看着杯中泛着泡沫的浅粉色酒液,语气透着几分酸涩,就连声音都忽然放轻了些:“大君,他最近也忙得不可开交,所以……”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像是怕一开口,就会露出不该让人察觉的情绪。
水无怜奈的视线下移,无意中瞥见了对方紧抿着的双唇,下唇的颜色艳丽得过分,似乎是被咬破了。
但定睛看去,却没有流动的暗红,反而是口红的颜色,在店内昏黄暧昧的灯光下,鲜艳如血。
水无怜奈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些醉了,所以才会看错。
——宫野明美和诸星大这对小情侣的感情有多好,恐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不过.....
水无怜奈的视线落在那张柔美恬静的侧脸上,忽地露出一抹浅笑,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眼中一片薄凉。
她应该还不知道吧?
她那位“亲爱的男朋友”,不仅是FbI的卧底,而且早就被组织的高层盯上了。
或许从她对爱情深信不疑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之后毁灭的结局。信任错付,而她却连正在被背叛好像都不曾察觉,还真是可怜。
仰头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宫野明美轻轻放下酒杯。
杯底磕在木质台面上,发出一声微弱的闷响。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明天还要上班。”
见水无怜奈没有回答,她也没再多言,起身、掏钱、离开,动作一气呵成。
那张高脚椅上,甚至还来不及染上她的体温,就又空了下来。
水无怜奈目送她的背影在灯光中渐渐远去,眼底的眸光晦暗不明。
酒馆内依旧喧闹,宫野明美的离开没有掀起哪怕一丝波澜。
客人们围在驻唱歌手的舞台旁边,起哄着,欢呼着,高喊着“再来一首”。
廉价香烟、劣质香水与掺了水的酒精味混合在一起,并不好闻,却很奇怪地给人一种热闹的感觉。
水无怜奈看向身旁的空位,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个头戴冷帽的长发男人坐在那里,闷头灌酒。
——诸星大,那次,好像就是坐在这个位置。
水无怜奈闭了闭眼,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酒精使意识变得迟钝,记忆在脑海中断断续续地闪过,像是泛黄的老照片,细节和边缘都变得有点模糊了。
夜店的那次任务,诸星大似乎认出了与他“有过一夜情”的自己,却只字未提,甚至连眼神都故意错开,刻意保持距离。
虽然他们之间清清白白,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诸星大对此并不知情,
所以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种装出来深情与专一——让水无怜奈嗤之以鼻。
……还真是个实打实的渣男,死不足惜。
水无怜奈微微仰头,淡蓝色的猫眼一片迷蒙,眼尾带着几分醉意,眼底却寒光逼人。
这次没有玉米辫那个混蛋捣乱,事情应该会很顺利吧?
唇边浮起一抹讥诮的冷意,水无怜奈重新趴回吧台,脸颊贴在冰凉的木制台面上,指尖却始终不愿松开那只只剩下半杯的酒。
冰球在杯中咕噜噜地旋转,琥珀色的液体荡漾着,映出破碎斑斓的光影。
“……老师。”
她轻声唤了一句,唇瓣贴着杯壁,像是在对谁倾诉,又像是在问自己。
“如果我杀了他,您……会不会高看我一眼?”
指腹缓缓摩挲着杯沿,杯壁冰凉,她看着杯中荡开的细小涟漪,眼神有一瞬的游离。
水无怜奈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睫羽轻颤,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贝利尼……还真是个让人羡慕的好名字。”
这句喃喃自语,像一滴融化在烈酒中的冰水,悄无声息地沉入杯底,淹没在混乱嘈杂的欢笑声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或许是室内的温度太高,杯中的冰球很快便融化了,原本香醇浓厚的烈酒被稀释,淡得几乎没有了味道。
水无怜奈摸向手机,费了些力气才终于将屏幕按亮。
屏幕中间,显示时间的四个数字在她的眼中扭曲跳跃,混乱错位,时而偏左,时而又飘向了右边,重叠成模糊的一团,看不清楚。
水无怜奈扶着额头,撑着吧台,踉跄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该回家了。
身后的酒保似乎说了些什么,可那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泡沫,沉闷、遥远,听不真切。
她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向身后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酒馆的大门被她推开,暖黄色的灯光从门口逸散,却照不亮被夜色笼罩的街道。
夜风迎面扑来,掀起她的帽檐,将额前几缕发丝吹乱,轻拂过她的侧脸。
裹挟着青草和晚樱香气的晚风,带着不合时宜的温柔,却让水无怜奈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她站在门口,身后是热闹喧哗,前方却是一片寂静,遥远的街灯连成一片,好似没有尽头,不知道脚下的路将会通向哪里。
水无怜奈垂眸盯着脚边那道被街灯拉长的影子,攥紧了手中的手机,掌心滚烫,指节却冰冷得近乎麻木。
她站在原地,任由无尽的夜色将她的轮廓一点点吞没,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的这副模样,很快便引起了街对面,正靠在黑色轿车边抽烟的墨镜男人的注意。
水无怜奈下意识抬头望去,昏黄灯影下,那人的轮廓有些熟悉。
但还未等她看清,耳边便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男声:
“小姐,看你状态不太好——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声音不高,带着刻意收敛的温和,既不冒犯,也不亲近,像是那些精于世故的保险推销员惯有的语气。
水无怜奈没有作声。
即使是醉酒状态,她的本能和那份对危险的感知依然存在。
她捂住了嘴,脸色霎时间变得有些难看,佯装呕吐,实则借着低头的姿势,将目光藏在帽檐之下,迅速扫向周围——寻找可以防身的武器。
水无怜奈撑着旁边的电线杆缓缓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声音沙哑,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男人没有贸然靠近,也没有被她这句话吓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我们公司很擅长帮人解决问题。”
“如果您正陷入某种……不方便启齿的困境,也许我们能帮得上忙。”
说话间,他从胸口处的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曙光金融’,专门协助客户解决各类突发问题。无抵押,手续简单,审核宽松,高通过率,流程也严格保密......”
“金融?”水无怜奈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
——说得那么好听,实际上,就是高利贷。
她本想直接离开,但在那张名片被递到眼前的瞬间,突然顿住了。
眼底的眸光一滞,水无怜奈原本昏沉的大脑“嗡”地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酒意瞬间褪去了大半。
她没有接过名片,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艰难的抉择,声音很轻,语气中也带着几分自嘲:“……我需要很多。”
水无怜奈缓缓抬头,语调平稳,话语间却透着一股掩不住的焦躁:“你们公司,出得起吗?”
男人一愣,有些意外,随即眯起眼,嘴角微微上扬。
像是突然发现了优质客户,他的语气相较之前,多了几分认真:“当然,不论您需要多少,我们都会竭尽所能。”
水无怜奈点了点头,将帽檐压低,遮住那双浅蓝色的猫眼,也掩住了眼底那抹冷冽的寒意。
“......麻烦前面带路。”
与此同时,街道对面。
那个戴着墨镜、身形魁梧的高大男人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他将手中的烟头丢掉,一脚将其碾灭。
他并没有靠近,只是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掏出手机,将镜头对准街对面的二人,迅速拍下数张照片。
指尖滑动,屏幕上的照片被一点点放大——那个男人右臂处,挽起的袖口之下,一枚羽毛图案的纹身,在屏幕中央逐渐变得清晰。
白色底纹上点缀着不规则的黑褐色斑点,羽毛的边缘略微弯曲,羽梢纤长,线条精致,纹理逼真,几近真实,仿佛下一秒就能随着夜风,从他的皮肤上轻盈落下。
那枚纹身不大,单看之下,竟透着几分唯美。
可那份唯美背后藏着的,是某种危险的信号。
——那,是红隼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