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三更的梆子声早已在远处渐渐消散,而这座由破庙改建的临时居所里,昏黄的灯光依旧倔强地亮着。
沈今棠披散着头发,坐在案前,神情专注而坚定。
星回和流火按照她的吩咐,搬来了木桶、细麻布和晒干的草木灰。
木桶有些陈旧,但城西隔离区物资匮乏,他们找了许久,也就这些还可以将就着使用。
沈今棠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照着画好的图纸来摆弄木桶。
“主子,还是去休息会儿吧,”星回看着沈今棠在木桶底仔细地钻出一个个小孔,声音里满是担忧,“您才刚退热……”
沈今棠却只是微微一笑,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疫病最忌污秽,入口的水要是不干不净,这疫病还得要多持续一段时间。”
她认真的将细麻布平整地铺在桶底,指尖沾着炭灰,在桶壁上划出一道道清晰的刻度,讲给星回和流火听。
“一层灰滤毒,一层沙去浊。”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流火立刻将这些费力气的活接了过来。
“再多铺一些。”
沈今棠沙哑的嗓音混在刨木声中,回荡在这破旧的庙宇里。
流火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小心翼翼地在木桶内铺上第七层草料,动作虽快,却不敢有丝毫马虎。
木屑在空气中飞舞,落在他的发梢,却无人在意。
星回跪坐在草席上,将细麻布撕成规整的方形,每折一道都要偷瞄沈今棠的神色,生怕她又病倒了。
她的眼神里满是心疼,却又不敢多言。
月光从漏风的窗棂斜切进来,洒在沈今棠苍白的面容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沈今棠正将晒干的艾草灰与细沙分层铺进桶中,骨节分明的手指沾满黑灰,腕间却还留着刚刚做滤器时砸出来的淤青。
那些淤青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可她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是专注地完成着手中的工作。
“主子……”星回递上湿帕子,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您歇会儿吧?”
沈今棠接过帕子,轻轻擦拭着手上的灰,却摇了摇头,眼睛依旧盯着流火用力地压实沙层。
她的思绪却在这一刻飘得很远,恍惚间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带着她在北疆军营做同样的滤器。
漫天飞雪里,大将军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记住,净水活人。”
跳动的灯火映照在沈今棠略带病色的脸上,她的眼神逐渐模糊,心却更加坚定了。
她想要尽己所能的救下这些百姓,能做多少是多少。
第二日天色亮起来的时候,沈今棠等人才勉强做完滤器。
她疲惫地靠在案边,微微喘息,但眼中却透出一丝欣慰。
“流火,将人都聚集到井水处去。”
沈今棠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清晰有力。
“是。”
流火立刻转身出去,步伐匆匆。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城西的百姓们就被召集到了井台边。
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大清早的,司言大人叫咱们来做什么?”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小声问道,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
旁边的老汉搓着手,往冻得发红的手上哈了口气,低声说道:“谁知道呢,听说昨儿个夜里,大人房里亮了一宿的灯。”
“该不会又要征徭役吧?”一个年轻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了,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安。
人群中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不少人脸上都带着困惑和不安。
直到流火高声喊道:“肃静!司言大人有话要说!”
议论声这才渐渐平息。
沈今棠缓步走到井台前,她的脸色仍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格外清明。
她微微抬手,轻声吩咐:“星回,把东西拿上来。”
星回和流火合力将一个奇怪的木桶抬了上来,放在众人面前。
那木桶底部钻了一个小孔,里面似乎还铺着什么东西。
百姓们面面相觑,议论声又起。
“这是什么?”一个孩子好奇地歪着头,眼神中满是疑惑。
“看着像个桶,可底下怎么有洞?”一个妇人小声嘀咕着。
“莫不是要咱们用这个打水?可这怎么盛得住水?”一个老汉皱着眉,满脸不解。
沈今棠没有立刻解释,而是亲自拿起一个陶罐,从井里打了一桶浑浊的井水。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将污水缓缓倒入那个奇怪的木桶中。
污流经过草木灰时泛起细密泡沫,穿过沙砾层后渐渐澄澈,最终水从桶底的小孔渗出,滴落在下方接水的陶罐里。
令人惊讶的是,流出来的水竟然变得清澈透亮!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这、这水变干净了!”一个妇人惊喜地捂住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天爷啊,这是仙法吗?”一个老汉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
沈今棠举起过滤后的清水,声音平静却有力:“这不是仙法,只是最简单的过滤。脏水经过草木灰和细沙,能去除大部分污秽。”
她顿了顿,又道:“疫病之所以反复,很大原因在于大家喝了不干净的水。”
她的话让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难怪咱们怎么吃药都不见好!”一个年轻人拍了拍脑袋,满脸懊悔。
“司言大人连这个都懂,真是神了!”一个妇人满脸钦佩,眼神中满是感激。
沈今棠继续说道:“从今日起,每家每户都可以用这个法子过滤饮用水。星回和流火会教大家怎么做。”
她话音刚落,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司言大人仁德!”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咱们城西有司言大人,真是天大的福气!”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甚至有人跪下来磕头道谢。
面对这样热烈的场面,沈今棠微微蹙眉,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她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奉承,但看着百姓们发自内心的笑容,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星回注意到自家主子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又缓缓松开。
她知道,自家主子一向面冷心热,做的可都是实事,这些人感谢主子那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