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向顾佳佳,姜眠不再像先前那般失控。
她眼中盈满泪水,缓缓半蹲在仅到自己膝盖高度的冰棺旁,目光温柔却又带着无尽的哀伤,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滴在冰棺冰冷的表面上。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声音哽咽:“对不起,佳佳,妈妈来晚了。”
因为长期被保存在冰棺中,顾佳佳的身体透着刺骨的寒意。
尽管遭受了残忍的对待,可她的遗体却被保存得极为完好,没有一丝腐坏的迹象,甚至连半点异味都没有。
若不是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恍惚间真会让人觉得,她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姜眠的手指轻柔地掠过女儿的脸颊,又握住那小小的,早已没有温度的手。
最后,她的手停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指尖不住地颤抖。
每触碰一处伤口,都像是有尖锐的针在狠狠刺痛着她的心,疼得她几乎要窒息。
她缓缓将额头贴在顾佳佳的额头上,牙关紧咬,一字一顿地发誓:“佳佳,妈妈一定会帮你报仇!一定会!”
就在这时,僧人走上前来,恭敬地行了一礼,提醒道:“冰棺不能打开太久,不然遗体会坏的。”
姜眠这才强忍着悲痛,抽噎着慢慢起身。
她的双腿因长时间蹲坐和内心的伤痛而发软无力,却依然倔强地挺直脊背,朝僧人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道:“麻烦您,帮我把我的孩子火化了吧,我想早点让她入土为安。”
僧人虽不了解姜眠的身份和经历,但他深谙察言观色之道。
既然熊建德都对这两人恭敬有加,他自然也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应下:“好的。”
有了之前的教训,即便心中悲痛难抑,姜眠还是强撑着守在火化炉旁。
她看着僧人先是虔诚地为顾佳佳祷告,随后又细致入微地为她梳洗整理。
在僧人的精心操持下,那些可怖的伤痕竟被巧妙遮盖。
若此刻顾佳佳还有那一头乌黑的头发,看上去就如同未曾受伤的孩子一般。
姜眠的泪水如决堤般汹涌,簌簌地砸落在冰棺边缘。
望着僧人将顾佳佳的伤痕一一遮掩,一个荒诞的念头突然在她脑海中炸开。
要不就这样将孩子的遗体保存下来吧,以后如果她想她了,还能来看看她栩栩如生的模样。
可这想法刚一浮现,便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她深知,这种做法违背常理,除了自己,旁人怎会理解?
更别说在法律与道德的框架下,这无疑是不被允许的禁忌之举。
她不能因一己之私,让女儿在死后仍遭受非议。
半个小时后,原本的遗体已经被烧成灰烬。
和火葬场的流程一样,需要姜眠亲手把顾佳佳的遗体装进骨灰盒里。
这个流程,姜眠熟。
她接过僧人递过来的手套,套在手上,随后和之前一样,将顾佳佳的骨灰全数装进了骨灰盒中。
只是这次的骨灰是温热的,上一次,是冰冷的。
察觉到这个区别后,姜眠浑身一颤,随后赶紧侧过脸去,不让自己流个不停的眼泪污染到佳佳的骨灰。
她这个母亲,是真的很不称职。
这么明显的漏洞,当时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她过去,到底在做什么啊!
顾延玉一直默默注视着姜眠,目光里满是心疼与担忧。
见她刻意侧过脸的动作,便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轻轻掏出怀中早已备好的手绢,动作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用沉默给予她最坚实的支持。
装完骨灰后,姜眠向僧人借来了颜料。
她专注地将黯淡的骨灰一点点涂成彩色。
那是顾佳佳生前最喜欢的颜色。
踏出山洞的刹那,姜眠被刺目的阳光晃得眯起眼。
方才还阴云密布的天空此刻澄澈如洗,金色的日光穿过层叠的枝叶,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映得这片山脉宛如隐匿于尘世的秘境。
顾宇正焦灼地在洞口来回踱步,见到姜眠的身影,立刻快步迎上前。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她手中的骨灰盒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
那方骨灰盒的纹路和颜色,竟与那日替顾诗情的孩子庆生时,姜眠抱着进门的盒子分毫不差。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他这才惊觉,原来那天她拼死护住的,竟是女儿的骨灰......尽管那时里面的不过是个一些其他的杂质。
“这......”
顾宇的喉间发出破碎的音节,颤抖的手指在骨灰盒与姜眠之间来回晃动,瞳孔因震惊而剧烈收缩。
他仿佛看见那天自己险些将盒子狠狠砸向地面的模样,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若当时盒中装的真是顾佳佳的骨灰,他该犯下怎样不可饶恕的罪孽?
顾宇捂着嘴,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过来,他也突然理解了姜眠当时近乎癫狂的情绪。
原来那时她不惜下跪,不是为了争风吃醋,而是在拼尽一切守护女儿最后的尊严。
而自己,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却将她的绝望视作闹剧,用冷漠与误解一次次刺痛她的心。
他不可置信的退后一步,只觉得刚刚才缓过来的心脏,又在隐隐作痛。
明明当时她进门的时候他就可以问问她手里抱着的是什么,可是他却什么都没做,还责怪她。
顾宇此刻的整个脑子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满脑子都是马赛克,密密麻麻的,让他浑身都难受极了。
“想起来了吗?”
姜眠迎着顾宇凝滞在骨灰盒上的目光,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她通红的眼眶虽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却再无半滴眼泪落下,所有情绪都已在灼烧女儿遗体的烈火中燃尽。
“你过去,差点亲手将顾佳佳的骨灰摔碎,你终于想起来了吗?”
“这个盒子,我一直放在顾佳佳的房间最显眼的地方,日日夜夜盼着你能多看一眼,盼着你能问一句,这里面装着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可是顾宇,这么多个日夜,你连看都没看它一眼。”
“就连佳佳失踪了整整半个月,你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
姜眠嗤笑一声,语气里尽是嘲讽,“你可真是一个好父亲。”
这些话如同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顾宇心上。
他这才惊觉,自己归家后满心满眼都是顾诗情,从未问过姜眠和女儿过得好不好,从未关心过她们是否平安。
他的嘴唇不住颤抖,泪水汹涌而出,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对......对......”
他死死掐住掌心,指甲几乎要将皮肉刺破,却仍只能艰难地挤出破碎的音节。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姜眠已嫌恶地别开脸:“你没资格说出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