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灯芯的大姑,楚春丽。
久未谋面的楚家人,怎么还专门跑到家门口来,本来不想吱声的桂芝架不住敲门声不停,顺着两家院子中间开口的地方走到自家院门,院门刚一打开,就是楚春丽哭丧着的脸。
“桂芝,爸死了,可咋整啊……”
老爷子那天在路口踩着狗屎摔了一大跤,足足躺了几个小时才被路人发现,给送到家里去。
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怎么也起不来炕,再加上老大楚爱民的媳妇伙食供得差,早已油尽灯枯。
楚老太太那天被扔在桂芝家门口,竟然一个人都不在意,只当她是空气。
在冰凉的地上坐到半夜实在受不了的老太太自己走回了家。
回去就坐在炕上对着瘫炕上的楚老爷子面前又是哭了半宿。
“又冷又饿,谁也不管我,是想我死在外头啊,老头子,咱俩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碍人眼,死了才不讨人嫌……”
楚老爷子虽然瘫了,可不聋不傻,被老太太这么一闹,更是急火攻心,本来苞米面糊糊还能吸溜半碗,现在可好了,一口吃不下,喂点水都顺着嘴角往下淌。
熬了个把月,终于撑不住了。
夜深人静,楚老太太打着呼噜睡得正香,楚老爷子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像是扔到岸边的鱼,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个瞬间,就张着嘴一动不动,瞪着的双眼也像是死鱼一般失去了光泽,混浊涣散。
第二天等楚老太太睡醒了一个翻身,才看见浑身冰凉的楚老爷子瞪着双眼浑身冰凉。
嚎哭声回荡在逼仄的偏房,楚爱民不耐地翻了个身,用棉被堵上耳朵。
王雪梅被扯走了被子,半边身子晾在外头,被冻醒。
“一早上就嚎,让屯子里的人笑话不够?敢情我们虐待他们俩一样。”
蒙头睡的楚老大不吭气,反正媳妇儿埋怨别吱声,吱声会让她话更多,火更大。
嚎哭不止的楚老太太哭了半晌,才喊出话来:“老头子~你就这么走啦~我可咋整啊!”
闭眼闹心的王雪梅这才察觉出不对,一把掀开被窝,楚老大刚刚进入梦乡,又被吵醒,“让我再睡会,累够呛……”
“还睡!你爸死啦!”
楚老大这才睁开眼,胡乱套上件衣服就往偏房跑过去。
探了探楚老爷子的鼻息,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
哭得快要背过去的老太太边哭边骂,“人都凉了想起来看,养儿子有啥用啊,死了也闭不上眼……”
还在睡着的一家老小全都被王雪梅从被窝里薅了出来,楚江跑去大姑楚春丽三姑楚春华家报信儿,还得想办法通知远在红旗林场的二姑楚春娥。
倒是没想到老头走得这么匆忙,只备有一口棺材,还是楚爱国活着的时候专门为老两口准备的。
那时候健硕的老两口看别人风光大葬有感而发,就非要两口好棺材备着,楚老爷子的刚攒出来,楚爱国就出了事。
……
楚春华最近在闹心李美玉的婚事,眼瞅着美玉肚子越来越大,人越来越疯,只能问了问屯子里的老鳏夫,李富贵。
李富贵是有些钱的,要不然也不会借给楚爱国家那么多钱,可那钱都是爹妈攒的,自己又老实,钱光会攒着,媳妇儿突然就掉进河里淹死,一直想续弦,却难找到人。
谁家的大姑娘都不可能嫁给他,寡妇也瞧不上他,就因为他长得又矮,样貌又差,年纪还一大把。
之前楚春华撺掇灯芯嫁他抵债,他还满心欢喜,看到灯芯发威,痛打了楚春华,心直接凉了,想着人财两空。
可最后幸好灯芯桂芝还了钱,只剩下一场空欢喜了。
屯子都在传李美玉不知被哪个搞大了肚子,人也痴痴傻傻,可李美玉到底年轻,模样还在,思来想去,过了这村没这店。
怕以后都讨不到媳妇的李富贵,咬了咬牙,答应了楚春华给自己闺女说媒,只等个良辰吉日。
便宜了李富贵,楚春华对桂芝一家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最让她骄傲的女儿,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儿子她是知道指望不了,就他能出息,那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以后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屁用没有。
这才对李美玉寄予厚望,嫁个有本事的男人,自己以后也能借着光翻个身。
这下直接翻到了茅坑里。
李美玉出了这档子事,全家都在屯子里抬不起头来,门都不想出,一家子除了必须上山伐木头的李有福,还得硬着头皮讨生活以外,都像是躲在家里坐月子。
楚江慌里慌张跑到她家,进屋就嚷嚷爷爷死啦。
她倒也没有多惊慌,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嗯’
死了就死了,人老了都得死,死了好给儿女省心,不用吃他们的喝他们的,老不死才招人烦,就比如楚老爷子。
年轻时候喝完酒就打老婆,楚家三个姐妹都经常挨打,除了楚爱国楚爱民两兄弟。
等到三个丫头长大嫁人,挨打的日子才算结束。
楚春华巴不得他死,那些娘几个瑟瑟发抖挨打的日子,成了时不时会做的噩梦,虽然李有福也动手,可打不过自己。
她拿着刀追着李有福满屯子跑,成了一段佳话。
但是她还得忍着不举的老爷们色眯眯地看屯子里的小寡妇。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是她的结论,所以每日对着美玉叮嘱。
别真的喜欢他们,就找个条件好的,少吃点苦,少遭点罪,男人都一样。
无非是年轻的时候长得顺眼有劲,岁数一到,个个儿还不是一样,都像是他们睡过的枕巾,黄了吧唧,还带着一股子隔夜油的哈拉味儿。
可李美玉不信邪呢,就喜欢那个新来的秦远山,跟灯芯斗来斗去,给自己肚子斗大了,这辈子都完犊子了。
楚江通知完了三姑家,就跑着去大姑楚春丽家。
懂得审时度势的楚春丽,触了霉头就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那天大儿媳唐秀丽回来就说灯芯拉了一整车的年货,就被她叮嘱不要出去说闲话,万一以后有用得着人家的那天,也不至于闹得太僵。
刚一听到楚江的传话,脸色一变,立马跑到院门外头去,坐在院子当间儿准备妥当才嚎哭起来。
“爸呀,爸呀,你咋走啦,我没爸啦……”
旁边的街坊邻居听着动静赶紧走出门来,关系好的还来拉她起身,也动容地抹了一把眼泪。
“春丽,赶紧起来,得上凉,家里还得等你操持呢,保重身子……”
悲切的楚春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搀扶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就往桂芝家走,一边走,一边还哭。
“爸走啦,桂芝啊,咱没爸啦……”
楚江在院子愣了愣,摸着后脑勺也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