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心里一紧,他觉得庞统似乎看出了他的那点小心思。
只好解释道:“这平白无故给俺送酒,俺就觉得不对劲,故而想……想问问士元先生,可有阴谋诡计否?”
“你确未曾向其讨要?”
“嗨!俺张飞素性好酒,然身负军国重责,岂可为贪杯之欲,特意向人索酒?”
这句话张飞说的还是很有底气的。
他尽管馋酒,却的确未曾向士家讨要。
庞统缓缓抬起头,以一种很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张飞。
看得张飞心中发毛。
张飞自然非胆小之辈。
便是面对百万曹军,他都不会生出半点怯意。
然而,此时此刻,却不敢去看庞统的眼睛。
虽然他未讨酒,但赚军师回营,只为解馋喝酒这件事终是事实。
但庞统的评价却让他颇感意外:
“吾常闻,翼德行事莽撞,不擅谋虑,今得见此事,方知将军粗中有细,虑事周详。翼德将军,汝无愧于当世名将也!”
张飞被这莫名一夸搞得措手不及,慌乱之际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坏了,莫不是军师又开始讥讽于俺。
待日后再向兄长告状:说俺为喝此酒,竟计赚军师回营?
那如何是好?
当即满脸愧色:“先生,这……如何说起?”
却见庞统又盖上封盖,凝重言道:“士公所献之物,若非象牙玛瑙翡翠珊瑚,便是交州特产之物。皆是交州独有之物,唯此酒……乃中原酿造之法,虽说佳酿,然于荆地若想得之,亦非难事。以士公待人风范,实无必要送此物事。”
张飞谨慎的给出了一个比喻:“这……便相当于在涿郡时送俺猪肉,送二哥绿豆。”
“哎,是这个道理。你要是说寻常百姓,不通世故,如此送礼,亦无可厚非。可这士公是什么人物,你我可是领教。他会如此送礼?”
“的确不会!”
张飞思索片刻,又坦言道:“并非士公所赠,乃其三子,士徽派人所赠。”
“士徽,士徽?呵呵,这就对了。”
庞统呵呵一笑,脑海中又回忆起当时十八骑战龙编营之事。
当时,士燮有所介绍,与宴之人,也皆与庞统打了招呼。
庞统表面随和谦逊,应付而过,但暗自留意,将每个人的名字、职位和模样都牢记心里。
对,就是那个士徽。
打招呼时,虽有笑容,却有些勉强。
于宴间,见我发言时便面有不悦之色;
在校场之外,观两军对垒博弈之际,更是暗地里义愤填膺,目眦欲裂。
只有其父士燮在此,未敢多有言辞。
彼以为我未之见,然我庞统何等人物?
余光所及,早已洞悉无遗。
此人绝非向我之士,又怎会好心送我等美酒?
庞统盘膝坐于地上,闭上眼,手指轻敲酒坛,哼着小曲,暗暗思索。
张飞大手挠头,完全摸不到头脑。
但亦觉得其中似乎暗藏玄机。
“军师,只送美酒,又有何他意?”
庞统缓缓睁眼:“有人,欲图我等也。”
张飞一怔:“啊?”
庞统又看向张飞,赞许一笑:“然其未料,吾家三将军绝非酒囊饭袋,庸碌之将。将军虽然贪酒,智勇兼备,行事谨细如发,岂会轻易为其所诓?三将军,容吾坦言,庞统昔日实小觑将军矣!”
张飞半张嘴巴,不知如何接话,他只是想找个由头喝酒,未曾想竟牵扯出这许多事来。
良久,才反应过来,愤怒而言:“何……何人欲图我等?”
庞统沉思摇头:“我亦未晓。此乃士燮之谋,或是士徽之策,亦或另有其人暗中布局,咱们得将此事搞明白。”
见庞统如此重视,张飞也知事关重大,立刻将欲饮酒之事抛之脑后。
朝庞统一抱拳:“先生,俺等当如何应对?”
“喝酒!”
“什么?”张飞愣住。
而此时,庞统却无比认真和凝重的凑近张飞,压低声音道:
“三将军,布局之人恐十分了解将军,乃为复使将军犯徐州之错,故而图之。咱们不妨将计就计,将军每日于帐外痛饮,以作醺醉之状。唯此可引贼军现身。”
张飞立刻懂了,立刻一抱拳:“军师放心,俺谨遵军师吩咐!”
庞统思索片刻,又问:“对了,依时约,荆州粮草昨日便应至,然其可曾抵达?”
张飞怒哼:“未曾,运粮之官至此,俺必严惩不贷!”
庞统冷笑着摇摇头:“粮道恐被贼人所封也。”
“什么?”
“今所挟粮草还够支撑几日?”
张飞坦言:“只够十日也。”
庞统微微计算一下所赠美酒坛数:“无妨,我明日致信与许靖先生,请其支应些许粮草。”
张飞不免有些担忧:“这岂不是暴露了我军虚实?”
“非为粮草,乃借此告知我军只够三日之粮,贼首若得闻之,七日之内,定然按捺不住,主动出击。”
“怎非他时?”
“汝但将酒饮之速些,岂不便可?”
张飞颔首:“明白。”
“然……”
庞统看着张飞的眼睛,抓着他的手,凝重言道:“此节关系重大,三将军万不可真醉,否则,我等满盘皆输!”
张飞虽然偶得撞计,令庞统加赞赏,但未有半分得意之色。
而是细思恐极,深感后怕。
倘若今日未曾召回凤雏先生,贸然饮酒,恐怕要耽误大事啊。
俺身死事小,然若累及士元先生,致使兄长之大业功败垂成,那就真成了千古罪人。
想到此,张飞神色凛然,接过那坛开封的好酒。
掀开封盖,竟将满满的一坛好酒倒在了地上。
庞统有心想阻,想了想,还是算了。
而后,张飞又取坛荔枝甜酿,倒于酒坛之中。
“军师放心,这几日,俺就喝这个!”
庞统抚髯颔首:“三将军行事果决,令人放心。然无须浪费,何不将此烈酒亦可置于甜酿空坛中。带回荆州岂不甚好?!”
张飞恍然,又感心疼:“哎呀,还是先生所言在理,是俺莽撞了。”
“也无妨,舍一坛好酒,致满帐酒香,反倒更易以假乱真。”
“对了,军师,可找个军卒鞭笞乎?”
庞统竖起大拇指:“要说三将军,果然心思缜密,此计甚妙。然被鞭军卒过后当得大功。”
“用不着,在俺营中,俺想打谁,就打谁!他们不敢……”
“万万不可!”
庞统立刻打断张飞的话,忽然神情无比激动。
他看着张飞,竟抱拳深深一拜:
“将军此言差矣!军法威严,岂容轻慢?今日随意打骂,军威何在?那士卒虽受鞭笞,却为诱敌立下大功,若不赏反而轻贱,久而久之,众将士心惧威而不敬德,又怎会甘心再为我等效力?
赏罚分明,方能令行禁止,还望将军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