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景第一次见到林老板,是在两年前的盛夏。
那时候蝉鸣活跃,而他却面容憔悴,生不如死。
因为江城知府和山匪的勾结,他的父母丧命于意外。
在马车翻下山谷的时候,父母拼命将他护住,这才留了他一条性命。
当他醒过来时,却发现远处有官兵在搜人。
莫言景不蠢,知道那是官府的人要确认情况,好赶尽杀绝,他浑身像散架了一样疼,却还是艰难地爬起来,去找可以藏匿的地方。
他跑不过他们,被一脚踹翻,为首的官兵示意手下举刀,在劈到他头顶的那一刻,所有人突然倒下。
面前闪过粉色的裙摆,他没来得及看清脸,就已经晕倒过去。
再次醒来,是一间客栈,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香。
他正思考着,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走进来,她穿着粉色衣裙,衬的皮肤白皙,面容秀气,眉眼却带着稳重。
“醒了?”她把手里冒着热气的药递给他,“那把药喝了。”
“我爹娘……”莫言景想到自己的爹娘还在那马车里,他得去给他们收尸安葬。
“尸骨已经埋在江城郊外的山上。”那姑娘回答,“等你伤好了可以去看看他们。”
莫言景皱眉看向这位姑娘,觉得她未免有些过于心善。
救了他,还替他安葬了父母。
他们是有什么渊源吗?
“姑娘,我们可曾见过?为何……”莫言景询问。
“没见过。”粉衣姑娘摇头,示意他接过药,“我姓林。”
“林姑娘,多谢。”莫言景喝下药汁,向她道谢。
没必要提防,他已经没什么可图的了。
“好好休息。”林姑娘把药碗放在托盘上,走了出去。
两天后,莫言景可以下床行走了,便没好好待在客栈里。
他出了客栈,停留在墨府门口的远处,百姓们围在这里指指点点,里头的官兵进进出出。
“墨家行奸商所行之事,违反大祈律法,知府下令查抄。”
江城知府随性和逾矩办事已不是一两日,平白给墨府扣上帽子,然后将这个地方据为己有。
而这所有事情的起因,是他爹娘拒绝为他办事。
他失去了父母,现下连墨府也护不住。
莫言景在原地攥紧拳头,迈腿往前,准备去和官府据理力争。
他的手腕被拽住,理智一下回笼,他转头,看见了救自己的林姑娘。
“你想做什么?”林姑娘面色凝重,蹙着眉问他,语气带着怒意。
“我会武功,我去找知府……”莫言景挣开她的手,“你不用管我。”
“不用管你?”林姑娘轻笑一声,语气冷下来,“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做不了主。”
“现在,和我回客栈。”
“你凭什么管我?!”莫言景吼出声来,歇斯底里,“我的家人还有我的家全都被毁了,我要报仇,我有什么错?!”
林姑娘被吼得一愣:“你没错,但现在的你去报仇,无异于送命。”
“莫言景,你现下要做的是韬光养晦,报仇之事,可以慢慢筹谋。”她话里带着劝告,还有一些引导?
莫言景匪夷所思——自己竟然被一个比自己小不少的姑娘教导了。
但她说得对,若此时去找知府,他怕是还没见到那人便命丧黄泉。
“言尽于此,”林姑娘说着转身,“就此别过。”
听到这话莫言景略微有些惊讶,他抬手想拉住对方,意识到不妥,赶忙收回:“你去哪?”
“与你无关。”
“若我以后想去找你,应当去哪里?”莫言景问。
“不必来找我。”
“救命之恩,我会报的。”莫言景承诺,他的话音沉沉。
“救你只是顺手,没必要记恩情。”林姑娘留下这话后离开。
待莫言景终于发展出自己的一些力量,有能力为自己的复仇计划布局时,他开始着手调查救自己的那位姑娘。
但没有结果,那日一别,对方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他查不到她的踪迹。
救下夏可人的那一天,他在榻上做了一个很沉很长的梦。
梦里他发现自己断了腿,坐在轮椅上。
梦里的他也遇见了一个粉衣姑娘,但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那个姑娘出现得晚,到莫言景失去行走能力时才出现。
那时的他自卑、挫败。
而那姑娘每天陪在自己身侧,他赏花时对方站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桃花十里是江城美景”。
于是那几个月他每天醒来,都能看到桌上放了一枝桃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那姑娘端着温水走进房,话里夹着笑意:“今日江城‘初夏节’,我推你去看看啊。”
自她出现,他的回应总是拒绝。
但这次莫言景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她推着他走出门,心情很好。
又将手里的那一方帕子放在莫言景手上,当后者错愕看过去时,她漫不经心地答:“腿没了,脸不是还在?脑子也没坏啊……”
“你……”莫言景原先还有些喜悦的情绪一扫而空,带了些对她实话实说的恼意。
“莫言景,你若要报仇,即使这样了也有别的法子,”粉衣女子推着轮椅往前时徐徐说道,“韬光养晦吧,祝你如愿。”
“我明日,该离开了。”她如是说道,却让莫言景抓着帕子的手一紧。
他沉默良久,终是没忍住开口问:“这么突然?”
“也不突然,我待在这里好几个月了。”她说着看向攒动的人群,有些寂寥,“我们都有不同的事情要做,当然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留在我这里这么久?”莫言景语气有些生硬。
不能长久地留下,一开始就别来得好。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姑娘笑声轻快,“你好看啊。”
“还有,我很喜欢你……”
这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力,将莫言景震得说不出话,嘴唇嗫嚅。
他只是沉默,他的腿不允许他放下自卑去耽误一位姑娘的一生,何况他还有家仇未报。
但那一晚他坐在桌前,烛光晃动,提笔画了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