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尘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那是三月份的广东。
三月的广东,仿佛被一层湿漉漉的薄纱轻柔地覆盖着。那薄纱似乎是由无数细微的水汽凝结而成,带着淡淡的凉意和湿润的气息。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能够穿透这层薄纱洒向大地。
阴雨连绵不绝地下着,它们像一根根银色的细丝从天空垂落下来。这些细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把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了里面。无论是高楼大厦还是狭窄的小巷,无论是繁华的商业街还是宁静的居民区,无一能逃脱这张网的束缚。
雨水轻轻地敲打着窗户、屋顶和街道,发出清脆而柔和的声响。它滋润着大地,让花草树木焕发出勃勃生机。然而,这温柔的雨却也有着自己的固执,它不知疲倦地持续下着,仿佛要将这座城市彻底清洗一遍才肯罢休。
邱易安独自走在雨夜的街上,雨水在地面汇聚成浅浅的水洼,她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啪嗒啪嗒”,每一步都踏碎了地上昏黄的路灯倒影。突然,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钻进了她的鼻腔——那是家乡麻花的香气,带着东北特有的醇厚与质朴,直直冲破裹挟着冷雨的寒风,毫无预兆地击中了她的嗅觉神经。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猛地停住了前行的脚步,身体微微前倾,鼻翼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起来。她微闭双眼,全神贯注地想要捕捉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并仔细分辨其来源究竟在何处。
她的目光犹如两道炽热的闪电,急切而慌乱地在四周扫视着。街边那些原本清晰可见的店铺此刻也变得模糊不清,在细密的雨幕中影影绰绰,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行人们步履匆匆,手中五颜六色的雨伞如同流动的蘑菇般在街道上穿梭而过。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只有初春时节那湿漉漉、冷冰冰的气息,还夹杂着南方所独有的潮湿意味。那股令她心心念念的麻花香味就像一个调皮的精灵,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寻不到丝毫踪迹。
她不禁哑然失笑,心中既有几分无奈,却又感到一种莫名的释然。她很清楚,自己这一次恐怕又是陷入了一场嗅觉引发的时空错乱之中。或许,那熟悉的麻花味只是记忆深处某个温暖片段的投影,在这个清冷的雨天里不经意间被唤醒,短暂地与现实交织在了一起。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抗拒之意。相反地,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这股虚幻的东北大麻花香气之中,放任自己的思绪如同脱缰野马一般肆意驰骋。
就在此时,一段段尘封已久的记忆犹如汹涌澎湃的潮水,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她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了初中时代的点点滴滴,尤其是那位名为海春的少年。他的身影仿佛穿越时光隧道,再次出现在眼前。
海春,那个充满阳光与活力的少年,总是带着灿烂的笑容和爽朗的笑声。他有着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就像春日里湛蓝的天空;一头乌黑亮丽的短发,显得格外精神抖擞。回忆起与他在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时光,她不禁感到心中一阵温暖。
海春,那个总是带着腼腆笑容的少年,他和麻花之间究竟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呢?思绪回溯,原来,海春自幼父母双亡,与奶奶相依为命,而奶奶经营着一个小小的麻花摊,那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依靠。初一的邱易安,不知从何时起,被海春家麻花独特的香气吸引,每隔两天,便会让海春帮她带两个麻花。每次,邱易安都会将麻花钱,小心翼翼地递给穿着一件一年四季都难以辨清颜色衣服的海春,那衣服,大抵是深黑蓝色的吧,洗得发白,却总是干干净净。
在那个纯真质朴的年代,同学们都未曾因海春的家境而欺负他。相反,大家都对这个懂事的少年心怀善意。也因此,海春的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傻傻的、纯粹的笑,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而明亮。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海春迈着轻快的步伐,如往日一般兴冲冲地朝着邱易安座位走去。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手中紧紧握着的不再是两根麻花,而是仅有孤零零的一根麻花,而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攥着一枚鸭蛋。
海春的脚步显得有些迟疑,走到邱易安家面前时,他停下了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给自己鼓劲当邱易安看到站在面前略显局促的海春时,不禁感到有些诧异。只见海春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是熟透的苹果,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难为情。他低垂着头,轻轻地咬了咬嘴唇,然后略带羞涩地开口道:“邱易安,真不好意思啊,今天早上麻花做得太少了,就只剩下这一根了。奶奶说一定要让我把这个鸭蛋也一起带给你。”说着,他将手中的麻花和鸭蛋递到了邱易安面前。
邱易安满心狐疑地接过麻花和鸭蛋,心里暗自琢磨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此刻却如此拘谨的海春,她越发觉得事有蹊跷。但见海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便也不好再多问,只是微笑着向他道谢。
过了几天之后,邱易安偶然间从邻居那里得知了真相。原来那天早晨,海春的奶奶不小心摔伤了腿,导致行动极为不便。懂事的海春心疼奶奶,天还未亮就悄悄起了床,想要学着奶奶平时的样子炸麻花。可是由于他从未亲手操作过,手法生疏得很,不是火候掌握不好就是油温过高,结果炸坏了许多麻花。经过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才勉强做出这么一根还算像样的麻花来。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初中毕业后,邱易安凭借着优异的成绩,一路南下,读了南方的大学,毕业后便在广东安了家,还嫁给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这一晃,竟已过去三十年了。
在这个雨夜,仅仅是一股幻觉中的麻花味,就让邱易安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个青涩的年代,想起了那个叫海春的少年。三十年的时光,如滚滚长河,一去不返。海春如今可还好?他的脸上,是否还留着当年那憨憨傻傻、毫无杂质的笑容呢?
沈逸尘醒过来时,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叫邱易安的女人,她的四十几年如同他亲身经历了一般。